“都查清楚了嗎?”

“查是查了,但查出來的結果……我覺得我需要多一點時間來確定。”

“怎麼說?”

“有關於他的許多事情,都停在了四年前,再往前追溯就一無所得了。”

“……什麼意思?”

“我先問你一個問題,顧濯今年幾歲。”

“我記得是十七。”

“很遺憾,根據我看到的那些卷宗所得出的結論,其實他是一個剛過四歲的小孩子,因為在那之前的十三年是一片空白。”

長洲書院某處湖泊,副院長與一位同僚正並肩繞湖而行,低聲進行商談,而話裡談論的那個人顯然就是顧濯。

副院長皺起眉頭,看著身旁這位滿臉笑意的胖老頭,面無表情說道:“你覺得這句話很好笑嗎?這世上怎會有人活了十七年,卻有十三年裡的過往是一片空白?”

“一點點的好笑吧。”

胖老頭想了想,誠實說道:“反正是沒你今天早上議事時被罵的那些話好笑,當時我都沒忍住笑出了聲,現在可是忍住了的。”

副院長深呼吸了一口,強自冷靜下來,說道:“繼續查下去,可以查得光明正大一些,等到巡天司過來問的時候,你記得把這些疑點拋給他們。”

胖老頭點了點頭,轉而問道:“現在整個望京都以為顧濯要爭夏祭頭名了,下一步你準備怎麼走?”

是的,連一天時間都不到就被整座望京所熱議的那樁新鮮事情——即顧濯放話要奪得夏祭頭名,正是從長洲書院傳出來的。

如此聲勢浩大的宣告,所需要的花費自然少不了,但對長洲書院而言,這卻近乎沒有成本。

原因令人難過。

早在去年冬末時候,長洲書院就已經決定要為顧濯造勢,提前打點了各個方面的關係,邀請自書院離開的優秀學生髮聲,務必要讓顧濯的名字傳遍整個人間。

彼時以副院長為首的書院高層們,為顧濯定下的目標自然不是夏祭頭名,是一個更加具有實際意義的名次。

然而這一切都已成往事。

長洲書院提前準備好的那些讚美與吹捧,在今天都變成了不惜代價的過分捧殺。

“下一步?”

副院長眯起眼睛,說道:“自然是讓他把這三年欠書院的東西都給吐出來。”

胖老頭下意識問道:“飯菜?”

——長洲書院的食宿向來收費,且價格頗為昂貴,但顧濯顯然是那個例外。

副院長沉默片刻後,視線落在同僚那圓潤肚皮撐起的衣服上,神情已然有些麻木,說道:“不是飯菜,是書院為他攔下的那些挑戰書。”

“噢。”

胖老頭嘿嘿一笑,說道:“那要是他贏了該怎麼辦?”

副院長說道:“他贏不了才是值得遺憾的事情,那代表我和整個書院在過往三年間都看錯了人,所以我十分希望他能一直贏下去,如此才能證明他的價值。”

“那豈不是顧濯贏一次,書院就等於被他扇上一巴掌?要是他連贏幾十場,那書院臉都得被他抽腫了吧?”

胖老頭有些憂心忡忡,說道:“我怎麼感覺你這主意是在送臉上門啊?”

這個想法不無道理。

副院長神情淡然說道:“只要在最後連本帶利全都贏回來,誰會在乎你之前輸過多少?”

有些話他沒有付諸於口。

自今日始,顧濯的每一場戰鬥他都會親自到場觀看,將戰鬥中的一切細節記錄於心,以此作為樣本,讓長洲書院的強者們秘密進行研究與破解。

等到一切都準備就緒的那天,長洲書院便會派出一名顧濯的昔日同窗,親手摘下這枚果子。

屆時顧濯只要敗了,那他與長洲書院之間的輿論將會迎來一次徹底的反轉。

成王敗寇,向來如此。

這自然是一個無比煎熬的過程,然而考慮到過往三年間在顧濯身上所投入的沉沒成本,以及書院至關重要的顏面……

那麼,一切都是值得的。

“這話好像沒啥問題,但我有一件事很好奇。”

胖老頭看著副院長,問道:“如果顧濯就是不願意迎戰,那你該怎麼辦?”

……

……

望京作為大秦的前都城,坐落在最中心處的建築自然是皇宮,而在當今聖人決意遷都以後,這座歷經千載風雨的皇宮並未成為一座事實上的無名分冷宮,除卻部分具有特殊意義的宮殿之外,不少建築都擁有了新的用途。

比如成為某部或某司的衙門。

巡天司作為大秦的核心暴力機構,承擔著管轄修行者的重要職責,在此擁有一處衙門是十分尋常的事情。

陳遲走在其中,看著千篇一律的無趣宮牆,心情著實有些不好。

他在離開那處民宅後還不到半刻鐘,正準備再次到訪林家,與顧濯詳談朝天劍闕到底有多麼的適合對方,努力完成自己的招生大業之時,忽然來了一位巡天司的執事邀請他到此處,言稱一位上級想要與他見面。

巡天司終究是朝廷的衙門,哪怕他的身份也算得上特殊,依舊逃不過那些繁複的規矩。

這般想著,陳遲不知不覺行至衙門深處,見到了那一方水榭,便也見到了那位憑欄而立的黑裙女子。

於是他怔住了。

下一刻,他醒過神來,連忙認真行了一禮,恭敬說道:“裴司主,您怎麼來望京了?”

“順路過來看看。”

裴今歌的聲音聽著有些懶,但不是慵懶,而是沒睡醒的困懶。

陳遲聽著這話,神情依舊恭敬,找不出平日裡的半點隨意。

之所以如此,不僅僅是因為這位女子貴為巡天司的兩位副司主之一,權勢熏天。

更因為此人境界極其高深,早在多年前就成功突破歸一境,是一位名副其實的老怪物。

裴今歌輕聲說道:“我想聽聽今天發生的事情。”

陳遲聞言有些驚訝,更不敢隱瞞半句,以最快的語速將今日所見所聞完整地複述了一遍,不留半點錯漏。

而他這番話裡的重點,理所當然地放在了顧濯身上。

裴今歌靜靜聽完後,說道:“一招殺之……連你也做不到嗎?”

“是的。”

陳遲低聲答道。

“聽著還挺有意思的,頗有幾分前人風采……查一查他是什麼來歷。”

裴今歌隨手從身旁瓷盤裡拾起一把餌料,往欄外揮灑一空引得滿池魚兒爭搶。

她想了想,又道:“還有,你去準備一下吧。”

陳遲不解問道:“啊?”

裴今歌漫不經心說道:“找個時間,我親眼看看他。”

……

……

“那隻橘貓讓我給你帶句話,說是有三個人一起進那間屋子了,還在裡面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三個人,一具屍體,聽起來怎麼感覺怪怪的呢?”

“所以你想到了什麼?”

“書上不是有兩腳羊的說法嗎?我在想夏天快到了,那三人是不是想吃冰煮羊。”

“……這想法也太邪魔外道了點兒,你還是稍微收斂一下吧,我可沒興趣當舉世之敵。”

“但你不覺得這很適合夏天嗎?”

“到底哪裡適合了?”

“冰煮羊,是冰煮的誒!”

“白痴,冰煮羊你以為吃起來就是冷的嗎?”

“說起來冷這個字,我剛才路過皇宮的時候才被一個人冷的不行。”

“啊?你不就是一陣風嗎?怎麼還能被人冷到的?”

“難道我還會騙你嗎?那人的氣息恐怖的不行,就像是從屍山血海裡冒出來似的,佩著一把刀,可別提有多嚇人了……”

“可你不是人吧?”

聽著那些正在熱烈爭辯的聲音,顧濯忽然不再沉默,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下一刻,他的世界霍然安靜了下來。

“怎麼了?”

春風自窗外來,小心翼翼地纏著他的衣角,低聲詢問。

“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須要你們幫忙,以及不要讓任何人打擾到我。”

顧濯的語氣如常平靜,卻不知為何隱隱透露著急切。

話至此處,他取出了那個滿布裂紋的木盒。

是的,這件容不得任何干擾的事情,即是他要開始煉化曇夜神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