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洲書院深處,還是昨夜那處議事的地方。

書院的高層們去而復返,無一人缺席地坐在相同的位置上,臉色卻是不一樣的黑沉,彷彿一夜過去每個人都少了個媽。

當然,以在場眾人的年紀來做判斷,他們沒媽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憤怒自然不是因此而來。

“誰能給我解釋一下……”

一位壓抑著憤怒的老人寒聲說道:“昨天書院出事,今天就有殺手登別人門,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死死盯住坐在最上頭的副院長,意思十分明確。

“你覺得我是白痴嗎?”

副院長面無表情罵道:“就算我真他孃的是白痴也好,我還沒有缺腦子到前頭說要試探,後頭就把自己說過的話全忘了,莫名其妙整個買兇殺人的事情出來吧?”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了,紛紛踴躍開口。

“你自己覺得你不是白痴,其實我們也沒覺得你是白痴,但問題是現在整個望京都覺得你就是一個白痴,那我們有什麼辦法?”

“為什麼所有人都這麼覺得?因為你乾的事情全被顧濯給擺到光天化日之下,誰都知道你親手把自家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給逼走,那你還有什麼是幹不出來的?”

“不要說買兇殺人了,現在書院但凡少一隻下蛋的老母雞都能是你偷的!”

“偷母雞其實還好,不外乎就是拿回家煲個湯,現在最怕的是有學生莫名其妙頭腦發熱,為了顧濯來汙衊你姦淫虐殺,那才叫真正的麻煩。”

“更別提今天這種黃泥巴掉進褲襠裡的事兒。”

“放心吧,我們都知道你是清白的,等事情結束之後定然會為你著書立傳洗刷冤屈,就是大概要等到你死後幾十上百年才能還你清白了,不過屆時你泉下有知,想來也會倍感欣慰吧?”

書房裡一片吵鬧,汙言與穢語齊飛,長洲書院的老先生們再也找不出平日裡的半分體面。

這一切當然都是因為今晨林挽衣遭遇的那場刺殺。

“夠了,別吵這些沒用的東西。”

一位老人開口阻止了這場鬧劇,轉而說道:“當下最為緊要的事情,是如何讓書院置身事外,不被林家給找上門。”

另一位老人皺起眉頭,說道:“以林挽衣和林家的複雜關係,這事那些人不見得會管吧?”

“換做別的時候,林家是有可能不理這事,但如今臨近四年一次的夏祭,林挽衣又恰好為眾人所矚目,要是她被刺殺了都不管,旁人會怎麼看待林家?”

這人認真說道:“只要林家不想被認為刻薄對待一位孤女,那就必須要管這件事,因為這關乎到林家的顏面。”

一位教授見氣氛越來越沉重,連忙說道:“林家也不可能立刻就有人趕到望京來,在此之前我們先把事情給弄清楚便好。”

聽到這句話,沉默良久的副院長終於抬起頭,對在場眾人說道:“此事關乎重大,望各位配合朝廷調查之餘,儘可能動用能夠動用的手段,讓這背後的真相早日水落石出。”

在場眾人相繼點頭答應。

議事即將結束。

就在這時,有位教授忽然想起一個名字,不確定問道:“顧濯那邊怎麼處理,要不……還是就先放著不管了?”

“不,不能放著不管。”

副院長望向這位教授,認真說道:“我們必須要繼續對付顧濯,因為書院決不能在這件事上顯露出哪怕半點的心虛。”

……

……

雨後陽光正好,春風也醉人。

顧濯回到林宅的時候,門前看似依舊冷清,府中卻比昨夜要熱鬧上太多。

一位殺手險些置林挽衣於死地的訊息,連一個清晨的時間都沒過去,所有該知道的人就都已經知道了。

出於林挽衣身份的緣故,望京的官員們必須要展現出足夠重視的態度,同時還是因為她的身份,這件事必須要低調進行處理。

故而最終負責此案的官員只派了三個人過來。

這個決定看似輕率,不加重視,但只要得知這三人的師承,便不會再有這樣的想法。

無論黃山天都峰之上的朝天劍闕,還是位於西海之畔的長秋寺,又或是玄月湖的落星宗,都是與大秦朝廷具有密切關係的當世頂尖宗門。

這也是此三人得以能夠進入巡天司,這個大秦朝廷的核心暴力機構當中最主要的原因。

“我叫陳遲。”

為首那位出身朝天劍闕的男子主動站起身來,與顧濯握了握手,笑著介紹道:“他們兩個分別是關信古和鬱蔭椿,大家都對你挺好奇的,想見你很久了。”

就像他話裡說的那樣,其餘一男一女兩人同樣表現得很友善,找不出半點平日辦案時的鐵血無情模樣。

顧濯禮貌道謝,然後問道:“有什麼要問的嗎?”

言語間,他動作十分自然地往林宅深處走去——這裡是前堂,而他那位盟友此刻並不在場。

陳遲也不阻止,笑呵呵地跟著走,說道:“其實也就例行問上幾句,比如你那時候追出去可有收穫,你對那位殺手有什麼印象,身形境界出手時的習慣啊,大概就是這些了。”

然而不等顧濯開口回應,他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聲音裡的情緒意外飽滿。

“其實我聽到那位老管家說你追出去的時候,心裡還怪擔心的,畢竟那殺手不是快破境了嗎?你又是整個望京出了名的不愛打架,沒追上還好,萬一你追上了要是沒打過怎麼辦,到時候再被別人捅上五六七八刀……呼,那這事兒可不就是一般的大了。”

話說到這裡,陳遲還嘆了口氣,甚至臉上流露出一副悻悻然的模樣。

顧濯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他,問道:“如果我認真回答了你話裡的每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就要以性情適合為理由,邀請我在夏祭過後拜入朝天劍闕了?”

“你猜對了,但沒完全對。”

一道聲音從前方傳來,聽上去有種深感無奈的味道。

林挽衣推門而出,看著顧濯說道:“就算你和我一樣不搭理他,他也會說朝天劍闕十分適合你,因為那裡嫌棄他的人也很多,我和他的師兄弟以及師長的性情十分相投。”

隔著庭院,顧濯無言以對。

至於一直跟隨在旁的另外兩位巡天司強者,這時都已背過身去,只當作自己什麼都沒聽到,侷促的很明顯。

然而陳遲卻毫無異色,絲毫沒有尷尬的意思,反而笑了起來。

“那道理的確就是這個道理嘛,我又沒在胡說八道。”

顧濯聞言,望向林挽衣。

林挽衣搖頭,示意不要理會,對陳遲說道:“我想和他先聊幾句。”

陳遲笑著說道:“這事兒不著急啊,你們慢點聊也行。”

看著顧濯與林挽衣走入房間,反手把門給關上,在旁沉默良久的一位巡天司強者終於開口了。

“這無所謂嗎?”關信古皺眉問道。

“這能有什麼所謂?”

陳遲的笑容依舊,迎著陽光伸了個懶腰,滿不在乎說道:“他倆又不是兇手,是名副其實的受害者,久別重逢後著急私下見面怎麼了?”

鬱蔭椿聽得著實忍不住了,糾正道:“他們倆分開連半天時間都沒有,這到底算什麼久別重逢呢?”

陳遲斂去笑意,眼睛微微眯起,說道:“所以我很好奇,待會兒他們出來和我說的第一句話。”

話音方落,房間的門被推開了。

顧濯的聲音隨之響起。

“那人已經死了,我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