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衡若有所思:“天涯若比鄰,這倒是個好名字。”

他以為徐清麥指的是兩個時空咫尺天涯,再也摸不到,只能用天涯若比鄰來安慰自己,沒想到徐清麥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開口道:

“......你想多了,我只是希望她以後能夠不被困在後院,能多出去看看世界。”

像她小時候聽過的一句話,好女孩上天堂,壞女孩走四方。

對於徐四娘來說,嫁給周純讓她一度覺得宛如置身天堂,是上天對自己溫柔恭順的獎賞,但她沒想到,沒有巨柱支撐的“天堂”同樣會崩塌。

徐清麥希望小娘子能不再重複這條路,不再成為“好女孩”。

所幸這裡是大唐,成為“壞女孩”似乎也不是那麼讓人瞠目結舌的事情。

周自衡從徐清麥手中抱過小娘子,將她稍微舉高一點,大抵是小孩子都喜歡這種遊戲,小娘子發出了愉悅的笑聲。

“周天涯,仗劍走天涯。很好,你以後就叫周天涯了,高興吧?終於不用被人叫做周大娘了!”

新鮮出爐的周天涯似乎真的很高興,手舞足蹈。

院子裡的幾個人逗孩子的時候,不遠處的柴房裡傳來了砰砰砰的撞擊聲,兩人這才想起王婆子已經被關了一晚上了。

阿軟看了看徐清麥淡淡的神色,小聲的問:“娘子,要不要放王婆出來?”

若是放在以前,這句話她肯定是會問周十三郎的,家裡可都是他做主。但阿軟雖然粗笨,卻有小動物一般的直覺,不知為何,從昨天開始,她就隱隱覺得娘子和郎君之間的地位簡直是翻了個個兒,似乎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所以,她下意識的轉向了徐清麥。

徐清麥抿嘴:“還是先關著吧,給她吃點東西,等到時候再想辦法送她回長安。”

身為現代人,她從來沒有以主家的身份來處理過僕人,遇到這樣的場面只覺得棘手,再加上私人情感,她根本不想去見王婆子第二眼。

但一直這樣關著顯然也不是辦法。

周自衡一笑:“何必等到時候,今日我們就可以去車馬行看看有沒有去長安的車隊,如果有的話,很快就可以讓他們送她回長安。”

他接收的記憶裡顯示,去長安的商隊車隊還挺多的。

他也不打算去見王婆子。

徐清麥眼前一亮:“那可以順便去外面看看。”

她昨天就想要去外面看看了。

阿軟笑眯眯的道:“娘子你忘了,今日就是江寧縣開草市的日子,您前幾天就說要去逛的。”

徐清麥輕咳一聲,一本正經的點頭:“對,我才記起來,是要去的。”

草市,也就是後世的集市,江南這邊也稱亥市。在戰亂的時候,草市停了好久,這兩年才慢慢的恢復過來。每個州縣開草市的日期都不一樣,江寧縣是一旬開一次。但據說現在很多人都覺得一旬一次已經不夠用了,正在諫言縣衙將草市改為七天一次甚至是一旬兩次。

周自衡也想去逛逛草市,從記憶裡尋找到的畫面和自己親臨親見總歸是不一樣的。

而且,他想去集市上找點好吃的東西來吃。

他覺得昨天吃的飯非常不合自己的口味,簡直讓人難以忍受。

徐清麥好奇的問:“有那麼難吃嗎?”

她昨日忙亂焦灼,根本就沒注意到阿軟端上來的飯菜是什麼樣的,胡亂吃了幾口,也記不得味道到底如何。

周自衡仰天長嘆一句,言語中帶著酸楚:“那是真難吃啊!”

當然,怕阿軟難過,這句話他是小聲對著徐清麥說的。

“倒也不是阿軟的廚藝問題......”

首先,大唐是沒有鐵鍋和熱炒這個概念的,要等到宋朝才出現,現在也就流行吃個煮燉蒸,奢侈一些的或大戶人家能吃上油炸之物,那就已經是難得的美味。

其次,這裡的調味料奇缺,後世廚房裡的調味料可以滿滿當當的放滿半個灶臺,什麼鹽油醬醋糖,還有各種料酒、雞精、醬料等等,但剛剛周自衡去這邊的廚房看了一圈,除了一些粗鹽、醋、豆醬和薑汁之外,就是如蒜、豆蔻、芫荽之類的佐料。

再有,周自衡好歹也是農學專業,他自然知道大唐的主食和各種農作物肯定比不上後世精心培育的那些品種,不管是產量還是口感。

穿過來之後才發現,這還不僅僅是種子的問題。

昨日,阿軟做的是糜粥,那糜子吃在嘴巴里甚至還能吃出一點點粗糲感,這就是去殼去得不徹底的緣故。糜如此,稻和麥自然也會如此。

考慮到周家在大唐也算是中上,其餘百姓家只會吃得更加的簡陋。

總之,他想要在這兒吃上可以媲美后世的各種精美豐富的美食,恐怕還是有些難的。

周自衡將這些對徐清麥一一解釋,徐清麥看向他,有點點幸災樂禍:“嘖,那看來要委屈一下你的嘴巴了。”

這狗男人最好吃,也最會吃,當時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還真吃了不少的好東西。至今想起來,徐清麥都還有些懷念。

周自衡呵呵一笑,甩了甩寬袖,看上去倒很是瀟灑。

他看著徐清麥,笑得真誠和善:“行吧,既然你不好這口腹之慾,那以後有什麼好吃的也只有勉為其難的讓我自己承受了。”

徐清麥陡然想起來,這傢伙不僅會吃,他還會做!

自己剛剛的幸災樂禍那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虧了。

她輕咳了兩聲,生硬的轉換話題:“不是說要去逛草市嗎?那走吧!”

阿軟忙叫住她:“娘子!您還沒梳頭換衣呢!”

怎麼可以穿成這樣就走到外面去?太失禮了!

徐清麥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她在現代的時候為了手術方便,留的是短髮,但徐四孃的頭髮卻已經及腰了。昨天還有著全套整齊的髮型,但睡覺已經打散了,為了省事,今天早上起來她就隨手紮了個馬尾。

看來,簡單的馬尾在大唐是過不了關的。

徐清麥:......問題是,其他的髮型我也不會啊!

她只覺得這是自己穿越之後遇到的第一個棘手的難題。

後來,還是周自衡對阿軟說娘子這幾日手使不上勁,讓阿軟幫忙梳頭,這才勉強把這關給過了。

阿軟作為粗使婢女,顯然也不會梳那些如今流行的需要墊入大量假髮並且做出各種造型的髮髻,只是將她的長髮在後腦勺和頭頂盤了起來,但看上去總算勉強像個大唐本地人的模樣了,配上襦裙,倒是讓周自衡眼前一亮。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徐清麥的模樣。

就像是他長得和周純很像一樣,徐清麥和徐四孃的五官也是相似的。但徐四娘看上去柔順纖弱,而徐清麥更自信飛揚。如今因徐四娘削瘦的身形,倒是將這兩種氣質奇異的綜合在了一起。

既有古典雅緻的修長婀娜之美,又看上去顧盼生輝。

但顯然,徐清麥很不滿意自己的這份婀娜。

她伸出手仔細打量了一下細細的手腕,又感受了一下身體的力量,有點嫌棄:“太弱了,一點力氣也沒有。”

要是上了手術檯,恐怕站不了一個小時就得暈過去。

周自衡深以為然——他雖也能欣賞婀娜,但最喜歡的還是徐清麥原本的模樣,和自己原本的模樣——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臂,也有些不滿意:

“的確是有些弱。”

如今計程車人文武雙全的極多,文可出口成章,武能勒馬提槍,但顯然原本的周純不在此列。

兩人對看一眼,迅速達成默契,決定接下來還是要把自己吃胖一點,然後健身計劃也要安排起來了。

他們把隨喜和阿軟留下照看周天涯,打算自己去逛逛草市,一大顧慮自然也是怕兩人在聊天的時候露了餡。只不過快要出門時,徐清麥又被阿軟叫住了。

“娘子忘記帶冪籬了。”阿軟遞過來一頂垂著長長的輕紗的帽子。

徐清麥沉默,然後將帽子戴上。

那輕紗竟然一直垂到了她的小腿處,幾乎將她整個人都罩住了。

周自衡忽然問道:“可以不戴這東西嗎?”

阿軟有些疑惑,睜著眼睛:“普通人家自然是不戴的,不過娘子以前說咱家與人不同,自然要戴。”

周自衡挑眉,利落說道:“那就不戴了。”

徐清麥對阿軟笑道:“既然郎君都說不戴了,那就不戴了。”

很多東西她需要適應,但更多的東西她並不打算適應。

阿軟並不多想,從善如流。

兩人終於可以開啟周宅的大門,直面這截然不同的人世間。

安靜被打破,早春的風吹過來,挾帶著寒意,從一千四百年後吹到了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