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牌顫動,牌中陰差的身影消失。

同時,白青的身邊出現一個容貌普通,雙眼空洞的藍袍衙役。他比白青高半個頭,身形單薄,頗有文弱之態。若非其面板青白,眼底烏黑,加上一雙靴子血跡斑斑,可能會被誤會為人類。

他的枷鎖只有巴掌大小,掛在腰間。

除此之外,他的腰間還懸掛著一串鑰匙。

白青觀他並無神志,更無情緒外露,臉上神色木然。卻見他出現之後,先對自己作揖。然後,才重新站起來,站在她一步之外。

有陰差在旁,白青回頭一看,卻見身後並非是詭,而是剛才一同逃跑的四人之一。

這是一個女生,白青從原主的記憶裡翻找出對方的姓名——張小柏。

柔軟而冰涼的、擦過她脖子的,其實是張小柏隨風飄起的絲巾。

白青看向張小柏時,張小柏也看見了白青。同時,也看到站在她身邊呈現護衛姿態的無名陰差,驚喜道:“你是鎮鬼者?”

糟了!

張小柏說完,立刻捂住自己的嘴。

然而,已經晚了。

一陣陰風吹過,白青能感覺到有東西出現了。

只見張小柏喉中發出一聲急促的叫聲,像被什麼拖著一樣向下栽去。

身旁的霧氣散開一點,白青看到地面蕩起波紋,一隻絕不可能是活人擁有的手從中伸出來,抓著張小柏的腳踝。

巨大的力量拉著張小柏的身體逐漸陷入一汪汙水之中。

這一汪汙水仿若深潭,能將人徹底吞噬。

同時,還有另一隻枯瘦如柴,形如鷹爪的手正伸向一旁的白青。

那浮出水面的,陰冷細長的眼睛盯著白青,流露出貪婪之色,彷彿偶遇超市打折還買一送一的主婦,驚喜得不知怎麼才好,動作甚至有點急切。

白青同樣驚喜不已,這隻詭有手有頭!正在陰差技能的錨定範圍之內。她彷彿偶遇超市打折還買一送一另有五折優惠券可領的主婦,只求購物車裡的商品全在優惠券的使用範圍之內——這隻鬼千萬不要超過D級啊!

她念頭一動,站在她身後呈現保護姿態的無名陰差消失了。

張小柏感覺自己的小腿已經徹底泡在冰涼刺骨的水中,冷氣一股股從腳底板衝上頭頂,她的牙齒不由自主地顫動起來,咯咯作響。她無助地用雙手死死抱住路邊的電線杆,心中湧起絕望和愧疚,哭著對白青說:“對不起!”

果然要不是她發出聲音,就不會害人害己了。

白青面露喜色,略微垂眸,看著她說:“沒關係。”

張小柏抽噎著說:“你人真好。”

“……畢竟沒真的造成嚴重的後果,算是歪打正著吧。”

就算張小柏沒有出聲把詭引出來,白青遲早也得想辦法讓它出來。

不然只能被困死在原地了。

“啊?”

張小柏驚訝,沒明白她在說什麼。

白青微抬下巴,張小柏順著她的目光往後看去。濃霧不知何時已經散去大半,她看到一個單薄的身影站在那裡,彷彿已經融入建築物的陰影裡,他單手攥著帶血的鎖鏈,姿態輕鬆,似乎遊刃有餘。

鎖鏈另一頭是一副套住詭頭手的枷鎖,而被套住的詭似乎已停止活動一會了。

張小柏同樣沒有意識到,抓住她小腿的、完全無法掙脫的力量已經消失不見。

白青低頭,疑惑問道:“你不打算爬出來嗎?”

難道泡在汙水裡不難受?就算不難受,和一隻詭同泡一池……一般人也接受不了吧?

“啊?”

張小柏傻傻看著近在咫尺的詭,那隻細長充血的眼睛裡滿是對她血肉的貪婪,心裡罵一句“臥草”,用盡吃奶的力氣往外爬。

剛才和白青一起逃出來的四個人裡,已經有一個人死掉,準確的說是被吃得乾乾淨淨了。剩下的兩人趕緊過來幫忙。這時,白青已經拉住張小柏的手了。

兩個人離得近,張小柏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的臉,心裡有些毛毛的問:“我身上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沒有。”

白青目光帶著欣賞之意。

“你的妝是自己的畫的嗎?”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

“沒問題啊!底妝上得特別好。以你的手法就算給詭上妝都能飭捯出人樣。”

張小柏是個很愛美的女孩子,一手化妝技術已半隻腳跨過換頭邪術的門檻。這番誇獎她雖然受之無愧,但是……現在是什麼時候?

話題來得太陡,她差點閃到腦子。

而且白青的舉例讓她覺得怪怪的,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半晌,才憋出一句“謝謝誇獎?”

“不用謝。”

等張小柏徹底離開水池,白青才下令讓無名陰差將詭徹底鎖拿。

無名陰差對著白青抱拳,然後拉動鎖鏈。他似乎並未用太大的力氣,連姿勢都沒有改變,但隨著鎖鏈的拉扯,那隻詭被他從池中被徹底拖出來,露出全貌。它的身體和頭部一樣圓,完全是一個球體的樣子,下肢細長,雙腳扁平,指頭相連,說是腳掌,不如說是腳蹼。

這雙腳用來走路非常艱難,但它只能在無名鬼差的拉扯下,脫離棲身的汙水窪。

它剛離開汙水窪,汙水窪便隨即消失,路面也就恢復原本的樣子。

大霧已經徹底散去,道路重新顯現。

“詭異降臨之處會形成詭域,詭域中的景象和外界並不相符。困在其中的人類視覺、聽覺和感知都會受到影響,只有離開詭域,才能恢復正常。”

說話的男生顯然對詭異降臨的情況有所瞭解,他見白青看向自己,連忙說:“姐!真想不到,剛激發出詭能,您就能製作出一張詭牌。簡直是天才中的天才,鎮詭界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

白青從原主的記憶裡翻到他的名字了。

一個挺好記的名字——張偉。

白青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的班上都有叫張偉的。

這個名字普遍到什麼程度呢?操場上喊一聲張偉,絕對有人應聲。

激發出詭能的幾個人曾進行過自我介紹,剩下的女生,白青記得叫做藍思婷。

藍思婷小聲接話,“您真的很厲害。我聽說,首次製作詭牌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

從兩人的恭維之中,與製作詭牌相關的常識浮現在腦海裡。白青知道了擁有詭牌的人類被稱之為“鎮詭者”,而製作詭牌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一般會選擇特定的地點,保證環境絕對安靜,再沐浴焚香,進行制卡。

前期的準備工作更為複雜。

比如,制卡之前,你總得想好製作一張什麼樣的詭牌吧?哪怕脫胎於曾見過的詭,不需要憑空想象,但要做到熟悉該詭的外貌、能力,就已經不易還很危險了。

而且,同一張空白卡只能進行兩次操作,如果第一次失敗,就得停下來。因為大部分人都承受不起第二次失敗,那不僅會導致空白卡被毀,其中的詭更會反噬制卡者。

制卡者會死的。

白青背後冒出冷汗,她制卡時差點就沒命了……雖然佔用原主的身體,但原主的記憶並非一股腦塞進她中的,而是觸發式的。比如,白青聽到“鎮詭界”三個字,腦中就浮現出三條廣為流傳的常識:

【一、詭無法被徹底殺死,但可以被收容。】

【二、人類的一切武器對詭無效,只有使用詭牌才能對付詭。】

【三、破除詭域的辦法有且只有唯一一種——收容詭域中的全部詭。】

白青回過神來,只聽無名陰差呵斥一聲:“勾魂!”

那早已被拽到陰差身邊的詭渾身一顫,細長的深紅色眼睛失去光澤,連眼珠都凝滯不動了。仿若泥塑像木偶一般,呆愣著走到陰差身後,頗有幾分小賊見官的乖覺,肯定是掀不起風浪了。

張偉渾身顫抖起來,劫後餘生的幸福感充斥他的心間,但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彷彿還縈繞在耳邊,被壓抑嘔吐的欲上湧,強烈到不容忽視。他沒有忍住,扶著牆吐了。

藍思婷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血肉殘渣之上。

那是死去的同伴遺留在世上最後的存在,卻難以辨清它們原本屬於哪裡。

藍思婷也吐了。

氣味瞬間變得難聞起來,張小柏也吐了。

她臉上本就一片狼藉,現在更加狼狽。

白青站在一邊,彷彿沒有聞到刺鼻的酸臭味,對不遠處血肉模糊的殘屍也是平常待之。神情淡定,讓人側目。

張偉把胃袋裡的東西全都吐光了,只能吐出酸水才停下來,強打起精神誇讚道:“怪不得您能在這種情況下製作出詭牌,這份鎮定,我們遠遠不如……”

“沒什麼大不了的,”白青實話實說:“從小到大見得太多,早已習慣了。”

天天見死人?

還是血肉模糊的死人!

張偉先是渾身一抖,接著激動地道:“您一定家學淵源,難不成是鎮詭者家族的大小姐?”

那他們的安全就有保證了。

白青:“不,我家開殯儀館的。”

張偉:“……”

這是玩笑,還是說真的啊?

張小柏幾乎把膽汁吐出來了。直起身體,哀求道:“白……白青,我們趕緊離開詭域吧。”

白青又想起來,雖然破除詭域的辦法一個,但想要離開詭域卻並非只能破除它——那太難了!大多數詭域裡,並非只有一隻詭。

大多數鎮詭者卻只有一張詭牌。

使用起來還有諸多限制,不能在詭域裡橫行。

原主所知道的辦法是逃——逃到詭域的邊緣。

那裡封鎖薄弱,人類可以離開。

“不行!”

白青認出這隻詭和之前攻擊一行人的詭是同類生物,但不知道它和之前那一隻是不是同一只。如果是同一只的話,方媛的情況肯定很不好,也許已經出事了。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揪。接著,她又否定最壞的猜測。

如果方媛連攔住詭幾分鐘都做不到,也沒必要留下來送死。

她相信方媛還活著。

張偉誤會了,立刻說:“您帶上我,我保證不會礙事。改日一定報答您的救命之恩!我家裡還是有點小錢,未來成為鎮詭者,您想要別的,我也能給。”

白青說:“我要回去救方老師。”

她剛才已經確認過無名陰差的狀態,“勾魂”技能使用是沒有次數限制的,再遇上一隻詭,他一樣能套上枷鎖。實在打不過,有他在逃離詭域也不難。

張小柏有些畏懼的看無名陰差一眼,說話都有點結巴了。

“我我我、我能和你一起嗎?”

白青無所謂,“腳長在你身上。”

說完,她率先往回走。

無名陰差緊跟著她,被枷鎖套住的詭乖乖跟在身後。

張小柏緊隨其後。

張偉和藍思婷對視一眼,連忙跟上,心中暗暗想道:他們不知道詭域的邊緣在哪裡啊!往回走也許是正確的呢。總之,方向都不確定,還是跟著白青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