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殿的石室內,同樣燈影幢幢。

屋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座梳妝檯,白日被鐵索與靈符牢牢捆縛住的石棺此時竟開啟著。

一個滿頭白髮、面容僵硬的女子坐在梳妝檯前,李雁聲正一下下仔細地給她梳著長髮。

經過他的打理,女子不復白日狼狽的模樣,身上的衣裳換成了整潔的衫裙,臉上乾乾淨淨,露出原本姣好的五官。

李雁聲一邊給她梳著發,一邊輕聲跟她說話:「師父,沒想到這輩子還能看到您坐在這裡,這一天徒兒等了好久。」

「一百年了吧?徒兒都老了……您要是清醒過來,也許都不認得我了。」

李雁聲抬起頭,看著鏡子裡的中年人。還記得上次這樣看著師父,鏡子裡這張臉年輕而驕傲,一眨眼,眼角添了紋路,肌肉鬆弛下來,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這一百年,他從來沒有認真看過自己,原來竟已這麼蒼老。

不過無所謂,能讓師父清醒過來,只是變老算什麼?就算添上他這條命也是值得的。

李雁聲輕輕一笑,繼續輕柔地、慢慢地梳著手裡乾枯如秋草的白髮。

「白仙子的血果然有用,以之入藥,藥性大增,給您服用以後,竟然剋制住了……但是效果太短了,才兩天時間,您又恢復了那個樣子。」

李雁聲想起白天出事時的情形。他將剩餘的血入藥後,便拿來給師父服用,然後師父身上的魔氣收斂了。他欣喜若狂,還以為有救了,哪知只過了兩天時間,師父身上藥效盡散,又恢復了癲狂。

已經把師父放出來的他沒有辦法再鎮壓回去,眼睜睜看著魔氣衝破重重封印,將藥王殿掃蕩一空。就在他幾乎要與師父一同入魔的時候,那幾個人到了,將師父重新鎮壓回去。

他鬆了一口氣。要是沒能把師父鎮壓回去,毀掉整個藥王谷,乃至雁城,那他就是個罪人。

但是,他內心深處隱約又有點失望。如果他們沒有及時趕到,他和師父一同入魔,是不是就不用再受這些折磨了?日後師徒倆永永遠遠在一起,師父生他生,師父死他死,師父為魔他亦為魔!

李雁聲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麼想,但他忍受煎熬太久了。剛開始他還能像以前那樣,秉承師父教誨,將醫術傳承下去。

隨著師父的魔氣一天比一天深重,他的精神一天比一天緊繃,許多事就顧不上了。

他長長嘆了口氣,繼續梳著手中的白髮:「那些血只煉了兩顆丹,第一顆維持了兩天,第二顆應該也熬不了多久……想要永遠維持下去,哪怕白仙子放幹她的血都不夠用……」

李雁聲的聲音逐漸不穩,他深吸一口氣,才又接下去:「或許這就是我們師徒倆的結局吧,能這樣好好告別,已經是求都求不來的。」ap.

他眼角漸漸溼潤,喃喃道:「沒有時間了,徒兒做不到了……師父,你不會怪我吧?」

鏡子裡的白髮女子毫無波動,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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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李雁聲的弟子前來相請。

等在堂中的五個人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姬行歌笑道:「就說李掌門會遵守約定,我們走嗎?」

白夢今點點頭:「走。」

到了藥王殿,這裡已經收拾過了,一切恢復如初。

李雁聲的狀態比昨天好不少,情緒穩定,身上也沒有魔氣。

他看到眾人,先施了大禮:「昨日我為心魔所困,對幾位小友有所冒犯,還請莫怪。」

凌步非看了看其他人,抬手將他扶起,回道:「李掌門恢復正常就好,些許小事,不必掛懷。

李雁聲露出微笑:「幾位小友不愧是大宗高徒,心胸寬廣,那李某就不矯情了。」

他停頓了下,續道:「今日請諸位來,一則為昨日的事故給你們一個交待,二則也是求助,如諸位所見,我師父入魔甚深,我已經無法支撐了。」

他語氣沉重,透著深深的悲涼,叫人動容。

姬行歌第一個心軟下來,說道:「都是仙門中人,李掌門不必客氣。」

看到他們這般態度,李雁聲鬆了口氣,便請他們坐下:「如此,李某先與諸位說一說情況。」

他緩了緩情緒,慢慢講起:「諸位想必大概聽過我師父的事蹟,她從凡間女子到仙家藥王,歷經風霜,吃過數不清的苦,也救過說不盡的人。後來,她的功績為世人所見,被尊稱為藥王。師父與我說,她要做一件事,不辜負藥王之名。」

李雁聲抬起頭,看著他們,一字一字地說:「她說,世間百病可治,唯入魔不得解。所以她要窮盡畢生所學,為那些無意入魔之人找到一條出路。」

如此志向,稱得高遠無私,眾人肅然起敬。應韶光道:「我幼隨師父學藝,醫術亦在其列。師父與我說過藥王的事蹟,我銘記於心。今日聽李掌門所言,藥王前輩比我所知更令人欽佩。」

李雁聲微微一笑:「有應小友這句話,我師父這一生都不枉了。」

他接下去:「從那時開始,我師父便埋頭研究魔氣。那些被魔氣感染的人,其他醫修不管,她管。雖然被人誤解過,也曾遭到家屬的斥罵,但她一直堅持下去。」

「長年累月下來,我師父逐漸被魔氣感染,她意識到這件事,便給自己下了符咒,在藥王殿後準備了那間密室,告訴我倘若有一天她失控,就把她鎖住,再找人來淨化。」

「我不願意她最終走向這個結局,要求她停止研究魔氣。但師父不肯,說她已經有了眉目,會把那個法子記在石室裡,讓我傳下去……然後她就把自己關起來了。」

李雁聲想到舊事,表情逐漸痛苦:「終於有一天,我打不開密室了,裡面傳來陣陣魔氣波動,於是我知道,師父她終究入魔了……」

說到這裡,他掩不住悲聲,眼角出現淚光。

眾人為他情緒感染,不由心情低落,情緒豐富如姬行歌,也跟著抹起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