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安五年早春。

雞鳴報曉,驛站外面的世界卻依然像夜晚一樣沉寂。

慕漁坐在床邊,大口喘息,汗水溼透了衣衫。

突然,一股如刀鋒般凜冽的寒風破窗而入,沒等慕漁回過神,一把泛著冷光的利刃已貼上了她細膩的頸項,隨之而來是一陣針扎似的痛感。

“別喊,我無意傷害你!”

慕漁溫順地點頭,黑夜裡,她的雙眼清澈,不見一絲驚恐。

慕漁未曾料到自己能死而復生,並且回到了初回侯府的那個節點。

當時,她由外祖父派人接回,正踏上前往上京認親的路途,夜宿驛站,不料一個受傷的男子破窗入室,刀劍相脅。

前一世,慕漁嚇得渾身顫抖,根本不敢相信對方說的不傷她,只能低聲哭泣,乞求放過。

那男子被她的哭聲擾得心煩,乾脆將她敲暈。

後來,是隨行的老嬤嬤在外面呼叫,見她不應,讓小廝強行闖入。

慕漁躺在床上,床邊血跡斑斑,老嬤嬤嚇得連忙找郎中。

慕漁在郎中到來之前就醒了,講述了經過。

老嬤嬤安撫她,待郎中確認血並非她流的,才放下心來。

回到侯府以後,慕漁逐漸淡忘了此事,卻未想到,有一天,這件事會令她聲譽掃地!

刺骨的冷風像冰錐穿透衣物,直扎肌膚,慕漁聲音微顫:“我能關上窗嗎?”

男子同意,但劍尖仍貼著她的頸。

慕漁起身去關窗,男子虛弱而冷漠的聲音傳來:“我手中的劍會比你的動作更快。”

言下之意,只要她稍有異動,即刻斃命。

慕漁輕輕應聲,關窗隔離了寒氣,屋內因爐火重獲溫暖。

她搓揉著幾乎凍僵的手臂,濃烈的血腥味充斥著房間,比窗戶開著時更加嗆人。

按照這種失血速度,此人恐怕撐不了多久!

慕漁不想惹麻煩,卻也不能讓他一直留在房裡。

前世因此事被惡意中傷,重生一次,她不能再次被動。

必須在嬤嬤來之前說服他離開!

“壯士,我包中有止血藥。雖然看不見你的傷口,但那血腥味告訴我,你傷得很重。”

“給我!”

“藥可以給你。”慕漁緊握手中藥瓶:“但你得在止血後立即離開。我對你無害,屋內昏暗,我見不到你的面容。但若因此殺我——”

慕漁停頓片刻,續道:“我是上京平陽侯府的嫡女,若是我有恙,侯府定追查到底,你將無處藏身!”

要知道,平陽侯世子與楚王交情匪淺,而楚王的生母是皇上最寵愛的貴妃,貴妃家族乃開國元勳,與皇上共打天下,聖上都要敬三分。

況且,平陽侯還曾救駕有功!

黑暗裡,男子聽見“平陽侯府”時眼神微變,沒想到誤入的竟是平陽侯府千金的居所。

春風帶刃,割裂寒意,慕漁裙裾飛揚之際,一影已至眼前,快如閃電,不容她片刻遲疑。

下頜驟然被握,那聲音不再冰寒刺骨,倒添了幾分漫遊戲謔:“哦,這不平陽侯府的掌上明珠麼?”

心絃輕顫,未及平復,男子又啟唇:“你說,侯府真會為一個在外漂泊數十年的女兒興師動眾?”

冷氣自足底竄升,如墨之暗將她重重包圍,驚懼交加,危機四伏。

此人何方神聖,竟識得她的身份?

“主上……”

窗外低吟打斷思緒,男子鬆手奪瓶,躍窗而出,留下的只有那句“慕小姐,後會有期”,隨夜色一同消散。

曙光撕破黑夜,晨曦初現。

慕漁早把屋舍整理一新,立於窗邊,任憑春風如刀,切割著她雪白的肌膚,眼底的寒意比冰雪更甚。

往昔歸心似箭入侯門,滿目是父母的琴瑟和諧,兄弟間的手足情深,家的溫馨和睦,她曾以為那是屬於她的溫暖巢穴,甜如蜜糖。

誰料,這一切與她無關。

慕漁,堂堂侯府千金,卻要為那鳩佔鵲巢十一年的慕嘉和讓路,看著慕嘉和享用了父母的寵愛十一年,奪去了三位兄長的偏愛……

那些,本該屬於她!

重返侯府,慕嘉和依然佔據著屬於她的偏愛,無論是爹孃還是三位兄長,都對她說:“阿漁,嘉嘉身世可憐,其父暴虐嗜賭,離開侯府她無處容身。是她陪伴爹孃和兄長度過了十一年,成了家中一份子。你懂事兒點,外人問起就說嘉嘉是你孿生姐妹,這些年你身體不好,在怡州老家調養。阿漁,我們不會偏心,對你們姐妹一視同仁。”

慕嘉和淚眼婆娑,拉著她的手哀求:“姐姐,我知道我佔了你的位置,我不會跟你爭,我只求留在侯府,就算做牛做馬也要守在爹孃兄長身邊……姐姐,別讓我走,好嗎?”

慕漁念及養父母家的冷言冷語,心生憐憫。

看著爹孃兄長期盼的眼神,她想,多個妹妹又能使家人高興,何樂而不為?

然而,這一念之善,卻將慕漁推向了無盡深淵……

“小姐,都收拾好了嗎?老身送來了早餐,夫人吃了咱們就能繼續上路了。”

屋外輕輕的敲門聲讓慕漁的思緒戛然而止。

她收起了眼神中的冷漠,先仔細關好窗戶,才出聲應道:“嬤嬤請進。”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位精瘦而幹練的老嬤嬤捧著飯菜跨步進來,她的背後還跟著一個面龐青澀、滿臉不快的小丫鬟。

“小姐,這裡離京城只剩半天的腳程了,如果走得快些,大約中午就能到京城。這一路的顛簸實在是委屈了小姐,等回到侯府,就能好好休息了。侯爺、夫人還有小少爺們,這會兒恐怕已經在府裡急切地等著咱們呢……”老嬤嬤邊擺弄飯菜邊絮叨著。

“急切地等著?”慕漁心裡冷笑,上輩子她回侯府,可是一個迎接的人都沒有,大家都圍著慕嘉和轉,忙著安慰他。

表面上,她卻是笑得溫和:“這一路上有嬤嬤的細心照顧,哪有什麼委屈,反而是嬤嬤不辭辛勞來接我,辛苦了。嬤嬤吃過早飯了嗎?要是還沒,就跟阿漁一起吧?”

江嬤嬤本是馮氏的陪嫁嬤嬤,慕漁自小除了乳母之外,就是她照料得最多。

聽說慕漁走失時,她比馮氏還要傷心;知道慕漁被找回,更是主動提出要來接慕漁回家。

原以為,無論小姐被教導成了什麼模樣,她都能趁這一路好好教小姐侯府規矩。

誰料,小姐卻被那戶人家調教得溫文爾雅,落落大方。

那小丫鬟站在慕漁背後,時不時偷瞄一眼正忙活的江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