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書沒敢抬眼看馮氏的反應,繼續說道:“老爺,夫人,您二位不知,小姐在韓家的日子並不順心。韓家老爺寵妾滅妻,夫人沒了養母,又因養女身份常遭姨娘欺負。小姐終日提心吊膽,時常拉著我的手流淚,說若在父母身邊,定會被萬般寵愛。”

“如今苦日子總算熬出頭,小姐渴望得到您二位的疼愛,不願讓你們失望。其實午後小姐就發起高燒,但她不讓小婢打擾您們,說睡一覺就好。若非晚飯時叫不醒小姐,奴婢怎敢打攪二位的安寧。”

接慕漁時,江嬤嬤早送信回家,馮氏對怡州的情形瞭如指掌。

韓家在怡州數一數二,後院那些腌臢事兒用點銀子就能打聽清楚。

馮氏對女兒所受的委屈感到憤慨,但畢竟韓家有養育之恩,縱使心中怒火中燒,也不能借著侯府的名頭欺人,以免雙方撕破臉,丟的是侯府的顏面。

慕漁未歸時,馮氏就想好好補償她,就算當年是因其任性被拐。

知書的話如同一記記耳光,火辣辣地打在馮氏心上。

慕漁歸來後,她全神貫注於嘉嘉,確實忽略了慕漁。

罷了,是自己疏忽。

“爹孃,大哥,你們回去吧,嘉嘉在這兒陪姐姐。”

馮氏欲言又止,慕嘉和忽地開口,打斷了她的話,“姐姐很可憐,這些年我得到的寵愛本該屬於姐姐,我感到很不安。”

慕嘉和圓圓的臉上滿是淚痕,病情未愈,顯得有些虛弱。

“別胡說。”馮氏心疼地擦去慕嘉和的淚水,柔聲哄道:“你身體還沒恢復,又吹到冷風,快跟大哥回去休息,姐姐這裡有娘呢。”

慕嘉和不同意:“娘前幾日舊病復發,剛好轉,哪能再熬夜。嘉嘉沒事的,嘉嘉要留下來陪姐姐……”

母女相互心疼,情感深厚。

“胡鬧!”一直沉默的慕侯終於開口,“身體不好,在這兒逞什麼能?慕漁旁邊有丫鬟照看,哪輪得到你們?你們都回去休息,她懂事,知道你們身體不好不能照顧,不會怪你們。”

“庭言,先送妹妹回金玉院再回去。”

慕庭言應了一聲“是”。

臨走前,慕侯嚴厲地看著知書:“好好照顧著,若再讓我發現你怠慢,定將你驅逐出府。”

慕漁睜眼時夜已深沉,窗外風聲緊,嗚嗚似泣。

屋裡散落幾束微弱燭光,映襯著空間的幽暗。

她支起胳膊,半倚床沿,臉上紅斑密佈,卻無一絲波瀾,即便在昏暗中,這景象也足夠驚心。

知書攜藥入門,一陣涼風趁機溜進,燭焰隨之搖曳,慕漁的輪廓在這光影交錯中更添了幾分難以捉摸。

“小姐,您醒了?”知書喜出望外地擱下藥碗,忙著欲增添燈火,“奴婢估摸著時間,猜您該醒了,就提前去廚房煎了藥來。”

眾人散後,知書悄悄取出隨身瓷瓶中的藥丸,輕輕送入慕漁口中。

這些藥是郎君特意請金娘子配置,自知夫人將返侯府,郎君竟一夜未回,次日遞來滿滿一包藥瓶,裝著各式藥丸,說在那錯綜複雜的大家族裡,預防總是好的。

“知書,這樣就好。”慕漁輕聲阻止,“別讓人看出破綻。”

“是,小姐。”知書貼近,吹涼藥湯,遞至慕漁面前,“正如小姐所料,主母本想留宿照看您,卻被嘉和小姐幾句話說服了。”

言罷,知書滿腔不忿,“那嘉和小姐手段高明,連姨娘都不是對手。”

慕漁吞下苦澀勝過黃連的湯藥,輕蔑一笑,“哪是手段高強,不過是慕峰跟馮氏心裡沒我。若真在乎,任嘉和如何使計也是徒勞。”

知書聞言心疼不已,慕漁卻笑中帶著溫柔,撫了撫她的臉頰,“他們不在意我,我也不必在意他們。早晚我們要離開侯府,現在要做的是消除他們心中的戒備,讓人覺得我單純易操控。”

慕峰多疑,雖非善類,但在官場這個名利場,慕漁不得不承認他如魚得水。

僅憑此事無法完全消除慕峰的猜忌,但卻能讓慕峰以為她是重視血脈親情之人。

前世,正是因此,慕峰一步步利用她,對外宣稱對馮家權勢無意,私下卻慫恿她親近馮家。

目的達成後,他又成了第一個站出來,偽善地批判馮家的人!

而慕庭言,那個看似正直、重情的男子,也不過是第二個跳樑小醜。

無情自私,彷彿是家族遺傳的詛咒。

……

侯府的老太太孫氏,於三月初回歸。

馮氏對老太太的孝順遠勝於與她斷絕關係的親生父母,聞訊老太太歸期,令江嬤嬤從私庫中取出不少珍品。

那些是馮家陪嫁的遺物,多年以來為補貼侯府,討老太太歡心,所剩已無幾。

慕漁隨馮氏、慕嘉和立於侯府門外,恭迎老太太。

慕侯與慕庭言因公繁忙,約莫傍晚才能歸家。

“姐姐別緊張,祖母和藹可親,對孫兒們尤為疼愛。”

慕嘉和安慰道:“祖母此行至弘安寺,全是為了姐姐,願你一生平安。”

慕漁面紗遮面,紅疹未褪,聽罷,笑容勉強:“妹妹這話何來?祖母乃我親祖母,何談懼怕?”

孫氏和藹可親?

若非孫氏,前世她怎會差點成為那位暴虐自身正室,僅為一秀才之名便趾高氣昂,生命即將凋零的老翁之妻……

在外頭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左右,老夫人孫氏所坐的馬車,才慢悠悠地露了面。

馮氏主動上前,攙扶著孫氏下馬車。

孫氏身穿一件搶眼的墨綠袍子,裡頭配了件淡青色的小褂,外披一件純白狐狸毛披風,滿頭珠光寶氣,雖然年逾半百,這打扮卻顯得格外扎眼,可孫氏對此裝扮卻是情有獨鍾。

那件純白狐狸披風,其實是馮氏的陪嫁之物。

“這就是漁丫頭吧。”孫氏慈祥一笑,這笑容與她平日裡的嚴厲頗有些不符,“真是個乖孩子。”

話音剛落,她的目光輕輕移開,落在慕嘉和身上,不滿地瞪了馮氏一眼:“這麼冷的天,怎麼也讓嘉嘉出來,你明知道她身體不好……”

“祖母……”慕嘉和撒嬌地上前挽住了孫氏的另一隻胳膊:“是嘉嘉自己要出來迎祖母的,不關阿孃的事,祖母去了弘安寺半個月,嘉嘉每天都想祖母呢……”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步入了侯府,彷彿慕漁成了個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