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乘著坐攆,商幼微透過帷帽,稍稍掀開了一點紗簾,抬頭便看到安宅的掛匾,雖不似王公大臣們家的氣派,卻精心雕琢,別有風雅。

“不愧是徽州首富,到底是技藝世家,雖不入廟堂,卻自有氣節。”

商幼微搜尋了一下安千佑的記憶——

她這便宜爹爹是徽商,家中所做歙硯可是御供宮廷所用,也因此舉家搬到了京城,在京城辦了個分號。

不過,家中產業還是多在徽州。除文房四寶的製售外,還經營雕刻、漆器、竹藝、茶道等等雅行。

徽州的生意全經由她二哥安仁孝在打理。

商幼微正整理著家中關係,便聽門內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還沒見人便聽到人聲:“三娘!三娘回來了?!”

商幼微尋聲看去,一個看似孱弱書生氣的俊朗少年出現在了門口。

只見晴雲頓時走了上去,欠了欠身:“大公子。”

哦,是她大哥,安仁懷。

安仁懷視線落到了商幼微乘著的坐攆上,只見她雙腿還扎著紗布,身形消瘦,急忙問到。

“晴雲,到底怎麼回事?侯府派人來說,三娘染了惡疾?這才進門幾日,怎就染了惡疾?我好好的妹妹雖柔,身體一向很好!”

大概是因為回到了自己家的緣故,晴雲的委屈一下就上來了,立即哭了起來。

“大公子......姑娘哪裡是染上什麼惡疾,分明是侯府欺人,給姑娘都折騰病了,差點就死了!”

“什麼?!”安懷仁本來身體就弱,這一聽,差點沒給嚇倒過去。

商幼微見狀,終於清了清嗓子,掀開了帷帽:“哥......”

話音未落,安懷仁看著她那已經掉了紅色珠粉的臉,差點又嚇得摔了一跤:“三娘......你,你這臉也給欺負壞了?!”

商幼微摸了摸臉:“哦,這臉倒沒什麼。先回家再說吧,別站在外面說了給人看了去。”

說著,商幼微看了一眼街道的行人。

侯府的人雖然沒有跟來,但是侯府到底在京城根基深厚,難免有一兩個人瞧見他們說話,往侯府遞舌根。

安家從商,又是外來商戶,跟京中侯門一比,到底是被拿捏的。如今離鍥書沒拿到,更是不穩妥。

......

回到家中,商幼微讓人換了整整三盆水,這才將臉給洗了個乾淨,拿帕子擦了擦臉,坐到了桌前。

便見安懷仁聽晴雲把在侯府的事都說了一遍後,氣得吃了好幾顆補氣的藥丸,轉身就要出門。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們侯府仗著高門顯貴竟是這般折辱我們家三娘,我非要找他們討個說法去。”

“回來。”商幼微瞟了一眼弱不禁風的大哥。

話音一落,剛跑到門口的安懷仁一跺腳,麻溜地又跑回了商幼微跟前:“三娘,你怕大哥吵不過他們?”

商幼微從桌上端起了熱騰騰的甜酒釀,穩了穩安懷仁的心:“倒不是怕大哥吵不過,大哥讀了多年的書,論言辭自是不輸他們。”

安千佑的記憶中,雖然她不懂經國治世,不懂士子之心,卻一直記得他大哥讀書挺厲害的。

不過......

“問題人家可不會跟你說。那是二品軍侯府,玩的是武的。你站著去了,還不橫著出來?到時候再隨便找個打你的理由,你還想去京兆衙門告他們嗎?”

“那難不成你這委屈,我們就這麼嚥了?”

安懷仁說到這裡,眼眶跟晴雲一樣,也微微泛起了紅。

自家就這麼一個妹妹,在家時,兩個哥哥可是又疼又寵,含在嘴裡都怕化了。

大約也是因為太過嬌養安千佑了,以至於她不諳世事,才會因謝凌霄所為的救命之恩,就傾心相許。

如今想來,安千佑遇到謝凌霄那回,遊船落湖,被謝凌霄救上。說不準,就是早先看上了她這個替身之容,刻意安排的。

罷了,這也是先前的事了,如今她得把日子過好。

商幼微舀了一勺米釀嚐了嚐,從醒來餓到現在,終於有點活過來了:“自然不可能就這麼嚥了。”

說著,商幼微邊吃著米釀,邊看了看安懷仁擺在一旁自己寫的詩書,眼神微亮。

“不過,要吵也得講究一個天時地利人和,大哥一介白衣衝上他家裡去吵不佔理法,那便換個地方吵。”

安懷仁一頓,幾日不見這妹妹竟是比他還穩妥起來了:“三孃的意思是?”

“春蠶禮,士子評。大哥你一直心向仕途,飽讀詩書,可惜家中無門閥關係,無人舉薦保官。但如今天下不穩,正是用人之際。”

“士子評是天下才子比試文章的大好機會,有了風評。便也有世家門閥來拉攏你,待你乘了青雲,步入仕途。那謝家怎還敢打你?”

安懷仁眨了眨眼睛,士子評他也心向許久了,每年春蠶禮除了祭天祈願以外,還有一個重大的活動,便是這士子評,已有百年曆史。

屆時,未入仕的才子們,都會拿著他們的文章,在擂臺上比試一二,取得風評。

甚至運氣好的,還能破格做官。前朝一品大司徒,一開始就是透過士子評進入九卿之列的!

只是並非人人都能報名參加士子評的。

“三娘。你常年在閨中,不知入選士子評也需有人推舉,沒有選拔官的欣可,便是機會都沒有。可選拔官選人,自然的先將著同僚官員們家的子弟,哪輪得到我?”

“我知道。”商幼微吃完了一碗甜酒釀,又盛了一碗,“怎麼讓大哥入選是我的事,大哥不必費心。但大哥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除了讓你再回侯府,大哥什麼都答應。什麼事?”

“唔......那謝家的四郎想習文,想必會在士子評上顯擺顯擺,他也沒少欺負我,你幫我到時候羞辱羞辱他。”

安懷仁頓時明瞭,拍了拍胸脯:“沒問題,包在你哥身上,看我不帶一個髒字的罵死他!”

“咳咳......”安懷仁大約是拍的力度大了,不由得又咳嗽了幾下。

商幼微見狀,放下了見底的空碗,拿起了安懷仁的詩書,又細細品了品。

先前只是晃眼一看,覺得她大哥文采挺不錯,如今這一細讀,突然發現她撿了個寶!這文章見解,若放她前世,安懷仁必須是她的中書令啊!

只是她上一世這麼惜才的皇帝陛下,到處挖人,怎麼沒聽說過她哥?

難道僅僅因為沒有推薦,不得志?還是也死早了?

想到此處,商幼微斟酌道:“大哥,你這身子骨一直不見好,以後可怎麼做大官啊?要不明日,我那大夫來給我看腿,我請他也給你看看吧。”

“你上哪找了個大夫?可別是侯府隨便糊弄了你一個!我還想著,明日給你換個大夫瞧瞧,東坊最好的名醫——王大夫。”

安懷仁順了順氣,嘆了口氣:“我這身子就這樣了,王大夫也說只能穩著,能多活一年是一年吧。好在我們家不缺錢,否則光是為我看病都花了千兩銀子了。”

千兩?商幼微倒不是沒見過錢,只是......如今因上一任天子胡作非為民生凋敝,百廢待興,大家都窮。

一個民間大夫看病需要這麼多錢?莫不是個坑錢的騙子吧!

商幼微覷了覷眼:“那就明天請王大夫過來看看吧。瞧瞧是我的大夫厲害,還是這坊間傳說的大夫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