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永珍更新,正月初將將走成一個空城的燕市又被火車拉來的一批又一批外地勞力充滿,嘈雜的火車站盡是天南海北的人,大多數人在新年煙火硫磺味還沒散去的寒冬來到暴雪中的燕城,無非是為了掙錢。

不過今年的經濟行情不大樂觀,小老百姓們就算不是金融泡沫殃及的中心,也能從每日七點的新聞聯播聽來一二。

字正腔圓的女播報將通脹、房市泡沫、金融海嘯翻來覆去唸叨,還請來專家座談,奈何經濟風險不是普通人關注的,只要豬肉不漲價,一切都好說。

但很快,電視上的詞彙飛進了現實,豬肉漲至二十五一公斤,銀行降息同時開始新一輪的風險自查,隨之而來前幾年持續高走的房地產迎來了巨大沖擊。

其中,燕市立人地產暴雷,預計明年交付的精裝房統統成了爛尾樓,包工頭從工地樓上一躍而下,爛尾樓又成了凶宅,圍在工地門口要求退錢交房的戶主們如春蠶般湧動。

有訊息靈通的戶主說:“聽說這集團管事兒的都被抓進去了,欠了銀行好幾十個億,要我說他們不能退錢,那就必須如期交房!”

“我也聽說了,被抓進去那個,好像還是之前一個大會所的老闆?”

“會所是金玉庭,那老闆叫鄭秋白。”

傳聞中始作俑者鄭秋白在這場鬧劇裡充當角色是個良民,至少檢察官和警方找到他眼前時,他都盡力配合,將自己知道的事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哪怕要請他去局子裡走一趟,他也坦坦蕩蕩跟去了。

沒幹過的事情,鄭秋白當然不會任由那屎盆子摔他腦袋上。

只是立人集團總公司上下都收到了新的授意,在配合調查時齊齊默不應聲,原本就不是多親厚的關係,犯不上為鄭秋白沾一身權斗的腥氣。

檢方取證困難,於是鄭秋白落進了孤立無援的田地,硬生生在看守所待到了‘配合調查’的最長時限才放出來。

阿良開車為鄭爺接風,帶了鹽巴和豆腐,撒過白鹽,又請鄭秋白嘗口白豆腐,將祛除黴氣的儀式做到極致,才鞍前馬後開啟老闆車的後門,“鄭爺,您看咱們是先回哪?”

坐在後座的男人半點不顯剛出獄的落魄和冤屈的激憤,他微微抬起下巴,後腦靠著座椅閉目養神,另一隻手不輕不重地摁著因為這段天寒日子脹痛至極的左腿。

說來人的身體實在奇怪,這地方已經是陳年舊傷,癒合了好多年,痛卻仍舊時不時找上門。

醫生叫鄭秋白少吃止痛藥,天涼就多保暖,往年這種時候,葉靜潭一早為鄭秋白備了合適的發熱護具,又請來專門的理療師,圍著鄭秋白伺候。

可今年,清楚鄭秋白身體不佳的葉靜潭,卻親手把他推進了冷冰冰的看守所,看樣子,還準備叫他在監獄裡過幾年。

“去老宅,我要見葉靜潭。”鄭秋白睜開眼,他年逾三十,保養得當,僅從皮相上打量,和八九年前金玉庭那位叱吒風雲,籠絡人心的小鄭老闆沒多大區別。

他生的像母親,五官昳麗,年少時就以長相和才智在一眾同輩中脫穎而出。

風頭最盛時,數不清的男男女女在他的場子豪擲千金也要預留一個席位,就為了看一眼傳聞中貌美俊俏、說話如灌迷.魂藥的小鄭老闆。

鄭秋白早早就明白,無論男女之間,還是男人與男人之間,只要是關係,那其中所有的情分,都是能夠得心應手為他所用的利器,叫人情往來,叫各取所需。

他不在乎那些落在他麵皮上的貪婪視線,也不在乎某些下流俗套聽來可笑的虛假情話,他天生上挑的狐狸眼,見人三分笑,拜關公都含情脈脈,張口鬼話連篇,不,是連鬼都能甘願為他幾分好話沉淪。

這是鄭秋白一貫的活法兒,也是鄭爺將自己所有優勢利用至極致,只為青雲直上的活法兒。

鄭秋白年輕時衝勁十足的腦子裡只有活的出人頭地,將那些看不起他、欺凌過他的人踩在腳下,他也的確活成了那樣,再沒人敢叫他二椅子,戳他脊樑骨背後語他身上的殘缺。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變了。

青雲直上,要做就做人上人,為自己,為死去的母親爭口氣的偏執念頭似乎不再是他日夜刻在骨血裡自我鞭策的目標了,他生命的重心,化作了一個名字,葉靜潭。

這樣的轉變早些年間就有人發現端倪,都說鄭爺是個萬花叢中過的風流聖人,喜歡他的人如過江之鯉,小小燕城可不是他這樣人物的歸宿,可誰承想他一朝竟然被那冷冰冰掛著一張棺材臉的葉靜潭套牢。

為了葉靜潭,鄭秋白關掉了葉長流留給他的會所,不再出入這等人情往來的夜場,又為了葉靜潭,鄭秋白進入了立人集團,靠著比常人多好些的心眼兒成為了葉靜潭的利刃,得罪人且囂張的事統統是他的。

狂傲行事使鄭秋白六年前慘遭仇家報復,被人從建築工地三樓推下,不過他命大,ICU裡躺了半年,又花了兩年的時間,流了不少汗,終於擺脫輪椅重新學會走路。

好在葉靜潭看鄭秋白的目光一步步從冷然變得動容,他終於承認離不開鄭秋白,不能沒有鄭秋白。

這份辛苦到幾乎毀掉鄭秋白的感情總算得到一個回應。

可鄭秋白似乎只配站在葉靜潭不肯屈就的骯髒角落,一年前葉靜潭開始在京市的名利場招搖過市,準備尋找一個合適的聯姻物件,一舉將立人集團抬到京市。

鄭秋白是最晚知道的。

“那我呢?”鄭秋白記得自己說過這種可笑至極的臺詞。

葉靜潭冷靜道:“秋白,葉長流死了,葉聿風不是他的親生孩子,我是葉家唯一的嫡系,我不能沒有後代。如果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女人,我一定會考慮和你在一起,但你不是。”

“不過你放心,我未來的婚姻關係會建立在合同上,我和女方都是自由的。”

葉靜潭是個心理素質極強的人,至少在鄭秋白已經用眼神罵人,憤恨又不可置信地想在他身上咬下一塊肉時,他還能鎮定自若說出這樣的話。

像殺人不見血的刀,割的鄭秋白體無完膚。

鄭秋白決定分手,像是終於清醒,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著自己的一切資源投誠葉聿風。

葉聿風是葉長流唯一的養子,公司上下不少跟隨葉長流的老人想扶正這位少爺。

只是葉聿風是個庸碌的蠢材,哪怕他被葉長流從小養在身邊,也不是個能擔起大任的人。

當初他與鄭秋白爭金玉庭的管理權,害的金玉庭差點查封,他也險些蹲大牢;重回立人集團,事事不成,承辦的工程沒有一個順順利利的,逐漸成了員工口中的草包小葉總。

鄭秋白暗地裡為他擦了幾次屁股,不為別的,算是報葉長流的栽培之恩。

漸漸的,葉聿風也學聰明瞭些,知道抱緊鄭秋白大腿,其利斷金。

由此建設分公司的成績總算有點起色,誰承想剛歡歡喜喜過了年,就出瞭如今這檔子事。

時至今日,公司高層幾乎都被帶走調查,而葉聿風不知所蹤,

外人看立人集團的熱鬧,是樓盤暴雷,只有少數知情人清楚,新建住宅爛尾算個屁,歸根到底需要徹查的,是這小小燕城分公司從銀行以虛假戶頭違規借出來的一百三十四億去向。

一百三十四億中只有二十五億是正常的專案投資,剩下一百零九億,和斷聯的葉聿風一般消失不見。

以鄭秋白對葉聿風的瞭解,他做不出這麼周密又完全的計劃,也沒有這樣的膽子一口吞下如此鉅款,更不會在出事之後做到神隱企圖陷害鄭秋白背鍋。

雖然鄭秋白一向仇家多,但除了他連著葉聿風一道想捏死的,只有在董事會感到危機的葉靜潭。

他和葉靜潭之間已經足夠難堪。

阿良的車開到了葉宅門口,卻被保鏢攔住,“葉董吩咐過,只讓鄭先生進去。”

鄭秋白瞭解葉靜潭的性格,這人冷傲孤僻,謹慎到自私,哪怕鄭秋白只帶了一個司機站在葉家的地盤上,也難放下戒備。

他制止了撩袖子的阿良,自己走了進去,繞過庭院裡鬱鬱蔥蔥的松柏,葉靜潭就站在中庭,等著鄭秋白的到來。

這是兩人分手後除卻正式場合少有的碰面。

“聿風呢?你把他藏到哪去了。”

葉靜潭冰塊似的臉一瞬陰沉,怨毒出聲:“你來就是為了問我這個?也對,他現在這麼聽你的話,是你床上功夫將他教養懂事了嗎?”

像瘋狗一樣亂咬人的葉靜潭實屬少見,鄭秋白覺得他話說的刺耳。

哪怕看上過葉靜潭,那也不代表他是什麼都往床上放的不挑嘴兒。

“我就知道你看不上他,不如你給我講講,你又是怎麼勾搭上霍峋的。”葉靜潭知道鄭秋白從前就是個會所紅人又天生有個淫.蕩身子,卻沒想到他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和霍峋藕斷絲連這麼多年。

這樣一算,興許那姦夫在位的年頭比他還久。

聽到霍峋的名字,鄭秋白眉頭一跳,真心問:“葉靜潭,你發什麼神經?”

真得瘋狗病了,在這裡抓誰咬誰。

“我發神經?”葉靜潭狹長的眸子一眨不眨盯著鄭秋白,突然笑出聲來。

“我發神經!知道你那姦夫花多少錢撈你嗎?!他國外公司還在上市,這個節點飛回來,京市燕城上下打點,還甘心為你拿一百億補窟窿,對你用情至深吶!”

葉靜潭徹底撕碎了素日清冷端莊的模樣,失智地抓住了眼前人的風衣領子,妒火將他燒成了一條毒蛇,“鄭秋白,你怎麼敢這麼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