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在發毛邊緣的霍峋因為這一句話,徹底毛了,這種毛是由內而外,他從心底為鄭秋白這妖孽的回答驚詫。

怎麼有這樣不要臉的男人?

這不要臉,單純是字面意思,鄭秋白對他這素未謀面、來興師問罪的人都能如此親暱,簡直可怕。

霍峋就不是個能夠自來熟的人,雖然他在京市有鐵子。

可這一圈人絕大多數都是身家背景相同,自小一起脫褲子撒尿和泥、爬樹掏蛋、抓彈弓闖禍打碎常委家玻璃的過命兄弟,和半道相識的人,霍峋少有能急速混熟,又飛快親近的。

可鄭秋白與他不同,只要鄭爺想,沒有他無法熟絡的物件,這麼多年他對人心的拿捏已經到了熟稔至極的地步。

鄭秋白從未看走眼過,哪怕對葉靜潭的愛使他兩眼瞎盲,為此奮不顧身時他也清楚那是個多自我的東西。

只是當時鄭秋白覺得無所謂,他知曉他和葉靜潭的感情牽扯太多,但這世上的愛情絕大部分都不是隻靠荷爾蒙衝動的‘真愛’,利益捆綁的他們說不定能走的更遠。

卻沒想到,撕破臉時也是難看至極。

轉念一想,這一切不過都是葉靜潭以後‘真愛’的鋪墊,鄭秋白就是一顆教會葉靜潭何為真愛何為付出的墊腳石。

撕破臉時再難堪,鄭秋白都不覺得可惜了,他平生最恨遭人算計,也恨如可憐蟲般被捉弄於股掌。

只是霍峋還是很可惜。

上輩子的結局叫鄭秋白意識到他們之間似乎錯過了很多很多年。

鄭爺雖然是個不怎麼有人情味的,但對他好的人,一向湧泉相報。

倘若他和霍峋之間沒有分開斷聯,鄭秋白也沒有墜樓失憶,為了霍峋這份情義,他或許可以作為一個兄長、一個朋友在霍峋身邊停留很久很久。

“開玩笑的。”鄭秋白看到了霍峋脖頸上立起的汗毛與那雙充斥警惕的眸子,見好就收。

“我知道你把盯梢的人打了,不用擔心,醫藥費我會幫你結清。”

霍峋總算找回自己的聲帶,眯起眼道:“他本來就是因為你挨的打。”

“看樣子你還想打我一頓?”

“……”霍峋的確有過這種打算,在見到鄭秋白這副小白臉模樣之前。

現在是沒有了,因為鄭秋白看著就十分不耐.操。

鄭爺苦口婆心,“我只是關心你,霍嶸把你託付給我,我總不能讓你在燕城出事。”

“你的意思是說那個混子是來保護我的?”霍峋彷彿聽到笑話,眉頭擰成川字,他讓劉旺一隻手都不帶怕的。

鄭秋白知道霍峋會拳腳上的功夫,那一拳頭錘下去,換做上輩子的自己估摸著要被直接打進ICU,於是他緩緩湊近,伸出一隻手輕輕拍了拍霍峋的肩膀,另一隻手繞到對方身後的揹包上,動作很輕。

霍少爺光盯著他的臉,察覺面前那隻手,猛地往後退,脊背撞上了柱子,當即挑起濃眉,兇巴巴道:“你突然湊這麼近幹什麼?!”

鄭秋白直起身笑笑,手掌心裡赫然是霍峋的黑色錢夾,“喏。”

“你是賊?!”霍峋大驚。

“當然不是,我只是要提醒你看好你的身家,我在你眼前都能摸到手,大街上的小偷只會比我動作更快。”

鄭秋白將錢包遞回去,霍峋對上個地痞流氓有萬全的勝算,但是對上那些二指靈活的神偷手,估摸著就只有一夜赤貧的份兒,“燕城的賊不少,你得當心些,找人跟著你,是怕你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吃了暗虧。”

“都這麼有骨氣地離家出走自立門戶了,也不想為這點小事不得不灰溜溜回到京市吧。”

霍峋這錢包的確是他如今的全部身家,他的現金和卡,還有銀行U盾都在裡面,要是丟了,絕對夠逼得他不得不回霍家,挨霍崢的毒打,聽霍嶸的嘲弄。

這種事想想就叫霍少爺心煩,那必然萬萬不能發生。

“我知道了。”霍峋將錢包塞進了牛仔褲褲兜,無論怎樣,鄭秋白這點提醒都是善意的。

可惜他有點彆扭,對鄭秋白無法坦蕩張口說謝謝。

他莫名有種,鄭秋白欠他頗多的感覺,雖然他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

霍少爺眼神正然,決心把話一次說清,再不要和這邪門的人打交道,“你不要讓人跟著我了,沒必要,無論我哥跟你說過什麼,那都是他一廂情願,我不想、也沒有投靠你的打算。”

鄭秋白挑眉,他也不是上趕著的人,“好,那霍嶸——”

霍峋厭煩的擰了擰眉,“我會讓他不要再沒事找事,你也一樣。”

“成,那麼,”鄭老闆彎起眼睛,衝著大門攤開手,送客道:“再見。”

這笑容落在霍少爺眼裡有種得道成仙的算計,他巴不得再也不見,當即大步流星離去,頭也不回,彷彿身後有鬼。

人都走出了大門,鄭秋白還立在原地,阿良湊上前,發覺小老闆一向算計精明的眼睛彎的像兩抹月牙,笑的真心實意。

阿良摸不準這笑是見到那男人開心,還是送走男人愉悅,忍不住問:“老闆,就這麼叫他走了?”

到底也是搭進去不少錢與人情才找到的主。

“走就走了。”鄭秋白不以為意。

“反正還會回來的。”

自這天晚上過去,鄭秋白真就撤了所有盯著霍少爺的眼線,也不再用阿良給他彙報霍峋的行動軌跡,彷彿這個人壓根不存在一般淡定。

金玉庭這些天也忙,要擬定邀請函的名單,要修葺拍賣會的場地,要跟國外的酒水商增加訂貨量。

大批次的高階酒不是說要第二天就能越洋過來的,一些掛編號的每年限量,還有些酒莊裡的窖藏,那都要提前一年預定。

鄭秋白很淡定,畢竟做這種倒騰生意有一個法則亙古不變,砸錢。

有錢的總歸是大爺,原價拿不出貨,那一瓶加五百呢,一瓶加五千呢?

鄭秋白這樣豪氣,外人只覺得是金玉庭蒸蒸日上,唯獨阿良與財務看著緊張,他倆是為數不多知道金玉庭真實經濟情況的人。

阿良尤其知道這進貨的錢,都是鄭秋白抵押了葉長流給的一套房產變的現。

“良哥,你說咱們小老闆這是發大財了?突然進這麼多酒水,這萬一賣不光怎麼辦?”銷售經理跟阿良站在逃生樓梯間抽菸,滿面苦大仇深。

他手底下二十幾個金玉庭的酒水銷售,這全部包間加起來一晚上能開多少酒,他最清楚不過了。

洋酒這東西,又不像是洋啤便宜量大,來幾盤花生米就能成箱成箱對瓶吹。

“老闆自然有老闆的考慮。”阿良深深吸了口手裡的寶塔山,“你該怎麼賣怎麼賣,賣不出去就剩下。”

經理撣去菸灰,“我不是擔心嗎。”

金玉庭除了阿良與鄭秋白,以及侍應生、駐唱、舞女那些吃青春飯的,幾乎全是葉長流還在時就走馬上任的老人了。

能幹這麼多年,無非是金玉庭的待遇在這種會所夜場裡絕無僅有,不僅生意乾淨,出入的還都是燕城乃至京津兩市有頭有臉的人物。

雖說都是做服務業的,但你到燕城其他會所夜場問問,一聽是金玉庭的,那眼珠子裡都滿當當是豔羨。

萬一金玉庭被折騰倒了,鄭秋白這樣的少爺依舊不愁吃喝,他們這群普通人可找不到更順心的工作了。

“你說咱們小老闆,怎麼就不去立人集團呢?哪怕分公司掛個缺,也不至於如此啊。”

金玉庭裡的普通人,還夠不上知道葉家內部種種八卦的資格,他們都以為,鄭秋白已經是葉長流的兒子。

殊不知,葉長流當年壓根就沒有跟舒瀾領結婚證,兩個人只是搭夥,有一面見一面。

舒瀾死後,他也尊重鄭秋白的意思,沒有將其收為養子,只依舊像父親對待孩子一般,給了鄭秋白應有的一切。

現在葉長流死了,這樣的鄭秋白進入立人,只會落個跟上輩子一般名不正言不順的處境。

尷尬。

——

葉聿風的生日捱上燕城春日裡的第一場雨,這天陰冷的彷彿又回到了下雪的時候。

鄭秋白坐上阿良接他的車時下意識去摸自己蜷起的膝蓋。

掌心的溫熱透過衣衫傳遞,這折磨人的天氣並沒有帶來他已經習慣的肌肉脹痛與身體各處的痠麻疲乏,他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

鄭爺忍不住輕輕舒了一口氣,而後裹緊大衣,毫不猶豫地叫黑西裝花襯衫敞著一半釦子已然入夏的阿良打高車內空調。

阿良透過後視鏡瞄了眼小老闆,羊絨大衣,高領毛衫,只露出巴掌大的白淨臉蛋。

雖然今天是家宴,穿的不必太正式,但這穿的,也不要太慵懶隨意吧?

而且,“老闆,今兒不至於這麼冷吧?”

鄭秋白不為所動,“明明很冷。”他連手都不想從兜裡拿出來。

車子行駛至葉宅,望著車窗外分外熟悉的建築,鄭秋白心裡突突兩下。

可能是因為上輩子死在這裡,這輩子的鄭爺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地兒和他相剋。

不吉利。

果然,鄭爺下車沒走三步,耳後便傳來一道嘹亮的喊聲:“鄭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