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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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遲之陽坐在去排練室的地鐵上。
距離海選只剩最後三天。
一想到這,他的心就慌得直逼300bpm。
昨晚下了大雨,南乙很晚才到排練室。他異常沉默,調音、練琴,排練。遲之陽也沒問,他有一種直覺,南乙大機率又去見了秦一隅。
只有遇到他,南乙才會反常。
因此,排完之後,他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
“他沒說要來。”南乙只回了這一句話。
“那咱們找別人,行嗎?”遲之陽小聲嘀咕,“秦一隅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啊,就是拿刀架他脖子上,他不想幹也不會答應的,說不定還自己笑呵呵抹脖子!”
南乙聽了也沒說話,只是低頭,安靜地盯著手裡被收起來的雨傘,有些出神。
過了好久,他才開口:“招募別的吉他手吧。”
“什麼?”他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真的能接受其他的吉他手嗎?
“你不是一直在忙活這事兒嗎?”南乙看向他,笑著。遲之陽睜大了眼,沒想到這也被他看透,原本還想瞞著。
但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他在南乙面前什麼都瞞不住。
“那……真的不找秦一隅了?”
南乙放下傘,從桌上拿起一枚飛鏢,隨意地往牆壁上掛著的靶子上輕輕一投,正中紅心,連帶著靶子都跟著輕輕旋轉了小半圈。
“我可沒這麼說。”
遲之陽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麼態度,明明被拒絕了,可他卻這麼氣定神閒,不知道的,還以為那人已經答應了。
但從小到大,南乙算的事兒每一樣都很準,想做的也基本都成功。
不知道秦一隅會不會是例外。
儘管態度不明,但他至少願意試試其他人,這已經是極大的讓步。遲之陽也鬆了口氣。
只要能找到一個水平不錯的,海選就不會錯過。
更何況,相較於其他位置的樂手,吉他手數量最多,也相對最容易招募。
但今天的遲之陽否定了自己昨天天真的想法。
正常的吉他手真、的、不、多。
一想到被放鴿子這件事,他還是氣得半死,坐地鐵都忍不住給南乙髮長語音吐槽。
“就沒見過這麼沒臉沒皮的,人還沒見著呢,就急著談條件談獎金分成了,讓發個吉他solo的影片也墨跡半天發不出來,倆傻逼。我直接拉黑讓他們滾蛋了,別來排練室找我了,煩死了。”
“你是不知道,就那個吹自己寫曲倍兒牛的,還問我要咱倆的照片,說要看看臉。我回了一串問號,要照片是什麼操作?結果這丫居然說,他不樂意跟小白臉一起組樂隊,說現在全是假樂迷,那幫女的只會看臉,笑死,我還不稀得和醜人一起組樂隊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給老子拿外賣搬架子鼓的!長什麼樣關他屁事!”
幾個語音發過去,遲之陽長舒一口氣,扯了扯毛線帽的邊緣,很快他便收到了南乙的語音。點開一聽,他語氣散漫,居然還在笑。
“你就說,我們一個是金角大王,一個是銀角大王。”
真敢應就收葫蘆裡是吧?
都火燒眉毛了還有心情開玩笑呢,遲之陽一時不知作何感想。
這哥真是從小到大沒有一天是不淡定的。
又一條語音發來。
“我剛剛看了一眼你的帖子,有條新回覆,不是吉他手。”
語音裡很嘈雜,伴有鳴笛聲。
遲之陽沒顧上回帖的事,“你不會在騎摩托車吧?那別回我了,當心點兒!”
“行。”
新的語音結尾果然出現了引擎的轟鳴聲。
聽聞不是吉他手,遲之陽壓根懶得跑去回覆。樂隊三大件兒——吉他、貝斯、鼓,距離集齊就差一個。
他不相信找不著一個靠譜的。
長舒一口氣,遲之陽勸自己戒驕戒躁,鎖了屏,戴上耳機,把注意力放在四周,誰知就這麼巧,隨便一瞟,他就撞見了地鐵性騷擾。
斜對面,一箇中年禿頂男拿著手機,緩慢靠近拉拉環站他前面的女孩兒,目標明顯就是裙底。
只是女孩兒背對著他,面朝車廂門,估計快到站要下車,壓根沒發現異樣。
遲之陽聽著後朋,鼓點越來越躁,一股子邪火直往上冒。
本來就煩!
啪地一下,耳機被他一推,掛回脖子上。他直接起身,一屁股坐到了猥瑣男的右邊。
還沒等他開口呢,只聽見一句低沉的“抱歉”,遲之陽循聲望去,一個身穿正裝、白領模樣的年輕男人擠到了猥瑣男的左邊,還抱著個大紙箱,裡頭晃晃蕩蕩裝著不少辦公用品,像是剛離職的。
遲之陽莫名覺得這人特眼熟,一時間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但現在這不是重點。
他倆一左一右,正好把犯罪分子夾住了。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白領似乎故意往右擠了擠,猥瑣男抬起頭,瞥了他一眼,手下意識飛快按了鎖屏鍵,剛要往回收,下一秒就被遲之陽捉住了手腕。
他是鼓手,手勁兒大,隨便一捏對方就吃痛地哎呦呦叫出聲,手指條件反射地張開,手機也掉下去。
不過好巧不巧,被左邊的白領伸手接了個正著。
還挺敏捷。
“你幹什麼!”猥瑣男起身想跑,被遲之陽給拽了回去。
他冷笑一聲,手上力氣越發重了:“你還敢問啊,傻逼吧?”
左邊的白領拿起猥瑣男的手機,“您好,看這邊。”
人在慌亂時總是會下意識完成指令,猥瑣男還真就乖乖看了過來。
白領將手機對準他的臉,輕易解開鎖屏,“很好。”
他開啟相簿,勾選影片刪除,動作乾脆利落。
“你!”中年男氣得大喊,但很快被對方一句話給堵住。
“我看你的公文包很眼熟,你在金融街上班對嗎?這是銀行內部發的,沒錯吧。”白領露出標準笑容,“你也不希望這些東西被髮到你行工作群裡吧。”
對方滿臉恐慌,拼命掩飾罪行:“我沒有!你別胡說!”
“胡說?你在狗叫什麼?剛做了什麼噁心事兒自己心裡沒數嗎?!”遲之陽高聲質問。這聲音引來不少人圍觀,包括受害者。
趁著女生扭頭看向他們,白領舉起那部手機,沉著道:“你好,這個人剛剛偷拍你,影片我幫你刪了,但不確定有沒有備份,建議你報警。”
女生瞪大雙眼,轉身退了半步:“什麼?偷拍?”
“對,我作證。”遲之陽死死拽著嫌犯,“就剛剛,我看得清清楚楚,這個死變態垃圾猥瑣男在偷拍。”
地鐵正好到站,猥瑣男趁機鉚足了勁起身想往外跑,可白領長腿一伸,直接把對方絆倒。
“還想跑?!”遲之陽將對方兩隻手反絞在背後,朝女孩兒揚了揚下巴,招呼著跟他一起下了車。
白領抱著紙箱,跟在三人後頭一起出來,正好碰見地鐵工作人員。對方幫忙報了警,詢問女孩情況。
遲之陽總算騰出手,看了眼剛剛打配合的白領,發現這人比他高出大半個頭,長得挺帥,身材也不錯,都包在白襯衫裡,看上去一副精英相。
“對了,我剛剛錄了他偷拍的影片,可以做證據。”白領衝他開了口,也看向他眼睛,“加個微信,我發你?”
遲之陽沒過腦子,下巴朝受害者那兒一揚:“你直接加她唄。”
大約是聽到對話,小姑娘也立馬過來,連連道謝,又問他們能不能陪她一起去派出所。
遲之陽很是直白:“我一會兒還有點事兒,警察馬上就來了,你跟著警察叔叔走吧。”
女孩又望向白領。
“我也有事,不好意思。”
“那那個影片……”女孩衝他眨眨眼,開啟了微信加好友的二維碼。
“差點忘了。”白領看了一眼她的手機,“我AirDrop給你。”
片區的警察很快趕到,使命達成,遲之陽光榮退位,又鑽進地鐵裡坐了三站才下。
出了站,街上行人寥寥無幾,路很黑,不過他幾乎每天都要走這條小路,早就習慣,低著頭邊給走邊給南乙發訊息。
[咩:我馬上到排練室了。]
沒多久南乙便回覆。
[小乙:今晚又不回宿舍了?]
[咩:嗯,就睡這兒吧,練累了直接睡,方便。]
訊息發出去,他心裡忽然冒出奇怪的預感,總感覺身後有人跟著自己,可回頭又空無一人。
他們租的排練室在一片遲遲沒拆遷的老小區,裡面的住戶大多早就搬離,價格便宜,也沒人會投訴他們練習。
唯一的缺點就是晚上太過空蕩,格外冷清。
“奇了怪了。”遲之陽拽了拽帽子,大步邁進單元樓門。
但他沒直接下地下室,而是守在門後,靜靜等了一分鐘,果不其然鑽進來一個黑影。
今兒什麼運氣,都梅開二度了!
遲之陽猛一跺腳,伸手去抓,還真叫他逮個正著。
“別跑!”
這一嗓子把樓道感應燈直接喊亮了。可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回自己抓住的,竟然就是方才在地鐵上和他完美打配合的白領。
“怎麼是你!”
遲之陽懵在原地,很快聯想到什麼,又反應過來:“好你個濃眉大眼的,怪不得剛剛要加我微信,操!我還以為你是好人呢!玩兒跟蹤啊?你丫想幹嘛!”
對方明顯語塞了一秒,開口時語氣溫和:“你誤會了,我也是來這兒的,不是跟著你。”
“扯淡!你當我傻啊?”遲之陽就差翻白眼,“我前腳過來你後腳就到了,還說不是跟著我?今兒這派出所是非去不可了……”
沒等罵完,白領放下紙箱,拿出手機,開啟一個頁面拿到他眼前。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發的招募樂手的帖子。
“我給你留了言,帖子下面你給了地址,看你沒回我,就直接找過來了。”
白領朝他伸出一隻手:“你好,我就是來應召的鍵盤手,我叫嚴霽。”
留言?
遲之陽忽然想起南乙提的那一嘴,又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這人。
他看上去幾乎是這輩子都不會和自己產生交集的型別,更不會出現在舊小區地下室的樂隊排練室裡——西裝革履,文質彬彬,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社畜才有的穩定與倦怠,分明應該關在金融街燈火通明的高樓裡,喝著咖啡加班才對。
“你?給我留言?”遲之陽指著自己,“你沒搞錯吧?我找的是樂手,不是投資顧問,我沒錢。”
“沒錯。”嚴霽筆直地望著他,露出微笑,“我是鍵盤手。”
鍵盤手會突然出現在遲之陽的招募貼裡,這事兒本身就挺稀奇。
南乙看到回帖的當下,就覺得不太簡單。出於平時的習慣,他甚至點進去那人的頭像,盤查了一遍對方的賬號,怎麼看都像是現充,並沒有任何樂隊相關的內容。
但就這樣直奔遲之陽的帖子,甚至無視了標題上“吉他手”三個大字。
挺神奇的,南乙想。
深夜,他辦完事回到排練室。
摩托車往單元樓門口一停,手機便震了一下。下樓梯去地下室時,南乙檢視了新訊息,有些意外。
[仇勝:這點小忙也值得你特意跑一趟?地址發來,下次有事兒直接打電話,我可當你是親弟弟,別跟哥客氣。]
剛剛去的時候人不在,沒想到這麼快就收到回覆。
南乙發過去地址,又回了句感謝的話,這麼講義氣的人他也是頭一次遇到,事情順利的程度超過了他的預期。
十秒鐘後,他發現,原來這不是今天發生的唯一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走進排練室的他竟意外撞見極其和諧的畫面——一向暴脾氣又認生的遲之陽竟然在和一個陌生人練習,還特別投入,特別開心。
他的出現中止了這場頗為默契的律動配合。兩人齊齊朝他看過來。
還真把那個鍵盤手帶回來了?
五分鐘後,經遲之陽的介紹,南乙瞭解了事情經過。
“懂了,你們繼續。”
從遲之陽的描述來看,他只是單純對這位新樂手的高超技術心悅誠服,其他知之甚少。
而南乙向來也不喜歡打聽別人的事,他更喜歡自己觀察。
譬如,他發現嚴霽從事的是金融行業,對方從紙箱裡拿出的保溫杯是公司發的,上面還印著名字,是非常知名的投行。
又譬如,他發現這人的編排和節奏和遲之陽意外地契合,彷彿排練過成千上萬次。這很難得,遲之陽的底鼓節奏極快,變化也多,又酷愛加花,之前和很多樂手合作時,鮮少有人能快速跟上他,總需要遲之陽先讓一讓,磨合磨合。
但嚴霽不用。
他甚至能壓得住遲之陽。
實事求是的說,南乙對招募樂手這件事並沒抱過期待。從頭到尾,他想找的只有秦一隅而已。
但眼前這個看似和組樂隊沒半點關係的鍵盤手,卻有著超出他預期的音樂製作水平,不光強,最難得是融洽。這個特質看似尋常,但對樂隊來說,簡直珍貴無比。
聽得久了,南乙甚至有點想拿起琴和他們一起練。
他後來也的確這麼做了。
人一旦過於投入就會忘記時間,尤其在望不見天際線的地下室。
肆意的音樂將一切掩蓋,直到南乙六點的鬧鐘響起,三人才大夢初醒。
“好爽。”遲之陽意猶未盡,長長舒了一口氣,轉了轉脖子,“好久沒打這麼久了,以前都是我和小乙兩個人練,加上你感覺完全不一樣。”
嚴霽的視線跟隨著他,見他撥開搭在肩上的小辮子,臉上不自覺露出微笑。
“這算是透過驗收了嗎?”
遲之陽笑得燦爛,拿鼓槌在強音鑔上敲了一下,“當然!”說完他看向南乙,眼睛很亮,似乎非常期待他也能給出肯定答覆。
事情的發展不可能永遠符合預期,這一點南乙從來都有準備。
因此他也欣然接受了。
他取下貝斯,靠在牆邊,對嚴霽微笑道:“歡迎加入。”
“Nice!”遲之陽興奮地連敲十幾下通鼓,“我覺得我們甚至可以不要吉他手!真的,想做什麼音色嚴霽都可以給,吉他並不是非要不可啊,雖然肯定和真的吉他有差距啦。”
這倒的確如此。
沒有吉他手的知名樂隊也不是沒有。
如果是前段時間的南乙,是斷然不會接受這件事的。
但當他得知秦一隅很可能無法再彈吉他的時候,他意外發現,自己並沒有感到絕望,甚至更渴望,更想得到他。殘缺的,不完整的,低迷混亂的,都好,他要拉住他的手,拽起來,讓他回到正確的人生軌道。
或許從一開始,他執著的就並不是秦一隅的吉他,只是這個人而已。
“你們確定?”嚴霽倒是沒那麼自信。
南乙也認可了遲之陽的提議。
“與其現在花時間找一個技術欠佳的吉他手臨時上陣,倒不如把最後的三天時間花在排練上,之後的事,之後再說。”
“對啊!”遲之陽站起來,“小乙說得對,就這麼辦!大不了之後再找,成員變更又不是大問題。”
“你們要是真放心讓我幹,我肯定會盡全力的。”
“好社畜的發言啊。”遲之陽吐了吐舌頭,“先說好,我們現在可沒錢,不過過了海選,咱們的錄製費會平分的。”
“這不重要,反正我現在免費了。”嚴霽開了個玩笑,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腕錶,“時間還早,咱們去吃早飯吧?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味道不錯的包子鋪,要不要試試?”
“行啊。”遲之陽確實也餓了,他性格急,出門都比其他人動作快,就像有什麼東西在後頭攆著一樣。
夏末初秋的凌晨已經浸了些許涼意。南乙看向嚴霽,低聲詢問:“你以前是彈古典鋼琴的?”
他連疑問句都說得有如陳述。嚴霽微笑:“為什麼這麼說?”
南乙拿出揣在兜裡的手,微微分開五指,盯著地上動著的影子。
“你放鬆狀態下伸手的時候,小拇指是下意識往外展開的,關節也有點彎曲,而且每根手指都很長,長度差很小,典型的鋼琴手。握手的時候我摸到你指尖的繭了,練了很多年吧。怎麼從古典轉鍵盤了?”
這番話被他說得極為平常,令嚴霽有些訝異。
好可怕的洞察力。
“這個……”
才起了個頭就被打斷。遲之陽見兩人遲遲不跟上來,回頭喊了一嗓子:“你們怎麼吃飯都這麼不積極啊!”
“來了。”
兩人跟了上來。
遲之陽揹包太重,總往後拽著他。他習慣性抓著肩帶蹦了一下。
一會兒鼓棒又要掉了,南乙心道。
正想著,誰知身旁初次見面的朋友竟伸出手,似乎是有所預設的那樣,接在遲之陽破了個小眼兒的側兜。
下一秒,他握住了往下掉落的紅色鼓棒。
這個下意識的動作驗證了南乙剛見到他時閃過的某種猜想。
“你的鼓棒。”嚴霽神色如常,拍了拍遲之陽的肩,將東西物歸原主。
“哦,謝啦!”遲之陽沒心沒肺,“這包確實該換了,我這個月都丟了好幾次鼓棒了,再這麼下去真得破產。”
嚴霽只是笑笑,回頭看向南乙,想繼續方才的話題。
“我一畢業就出來工作,有五年了,整天和人精打交道,不過像你這樣第一次見面就能發現這麼多秘密的,我還是頭一回遇到。”
南乙卻突然笑了,也挑了下眉。
“是嗎?”
那我現在又發現了一個新的秘密。
你和遲之陽,不是第一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