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意遲說著愈漸蜷緊了手指,捏著茶盞的骨節泛起霜白,她面上不受控地多出了兩分心有餘悸。

“那晚我正在整理白天收集到的素材資料,規劃接下來的採風流程……一不小心就熬到了凌晨兩點。”

“晉省夜裡兩點的風還是挺涼的。”許意遲頓了頓,“我看時間晚了,本打算洗漱一下趕緊睡覺,哪想到這邊剛關上電腦,一抬頭就看見窗戶上映出來了個人影!”

“窗戶上,映出了人影。”陸時年皺著眉頭抬手微微打斷了小姑娘滔滔不絕的話,“什麼樣的人影……又是哪裡的窗戶?”

“是那種連線著室外的窗子嗎?”

——如果是那種對外開的窗子,他更建議她去局子報個案,或者找一下小區保安。

“不,是室內的,我們租住的民宿是個雙層小複式。”許意遲搖頭,面色稍赧,“——那窗戶是二樓客臥的透氣窗。”

“夾子道長,我們倒也沒那麼沒有生活經驗……如果真是室外窗子上冒出來人影,那我肯定先打妖妖靈了。”

“那個人影……看著有點像是個穿著身古裝、十多歲的小姑娘,個子不高,一眼過去可能也就一米三四,影子有點模糊,手裡還拿著包我們前兩天剛丟的薯片。”

許意遲摸著下巴認真回憶了下當夜的情況:“她就站在那個窗子前面吃薯片……薯片被人嚼碎的動靜是‘喀嗤喀嗤’的,電腦關了,我還沒來得及開燈,聽著有點瘮人。”

“不過,因為這次跟著我們一起出來的,我們工作室的主美,也是個個頭不高的娃娃臉漢服娘,我開始以為是她的惡作劇,還大著膽子讓她要吃就好好吃,別站窗子前邊,碎渣掉下去不好打掃。”

“然後?”陸時年略微向前傾了身子,作一副認真傾聽狀。

“然後……她就憑空消失了。”小姑娘這話說得頗有兩分艱難,“薯片也跟著消失了。”

“那地方乾乾淨淨,跟剛才什麼都沒出現過、一切都只不過是我熬夜熬多了眼花一樣。”

“這會我才意識到剛剛看到的可能不是我們家主美,是不知道具體什麼玩意……”

“我被嚇到了,上樓衝進屋裡,才發現她們幾個都睡得好好的,櫃子和箱子也都沒有開——剛才根本沒人站在窗子外面,更不可能有人憑空消失。”

許意遲顫了顫牙關:“再聯絡到前兩天我們經常遇到的那些零的碎的、事不大,但個個很磋磨人心態的怪事。”

“我覺著我恐怕是真遇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來晉省之前我做過功課,我記著前兩年那會,也是晉省的代城,就傳出來過許多鬧鬼的流言——於是我趕緊連夜上大眼仔和小綠書仔細查了下當年的記錄,順便求問了下哪裡的大師或道長比較穩妥靈驗。”

“我看到挺多人在小綠書上推薦陳道長的。”小姑娘邊說邊不大好意思地伸手一抓腦袋,“就一路找過來了。”

“但沒想到您師父他說與我的‘緣法不足’,他也不好隨便破例,便又把您推給了我。”

——這事鬧得她還怪遺憾的,那陳道長看起來一身的仙風道骨,瞧著怎麼都比這位夾子道長靠譜。

許意遲捧著茶盞淺吸了口茶水,到底是沒敢說出自己肚子裡憋著的最後一句話來。

“這樣。”陸時年聽罷若有所思,遂面色如常地重新抬頭望了對面的姑娘一眼。

在茶室裡坐了半個多小時後,她身上沾染著的鬼氣明顯被山中靈韻沖淡了不少,但那股子並不讓人心生厭惡之感的妖氣倒顯得越發濃郁了。

看來許福主遇到的是好妖,而不是什麼作惡多端的妖怪……至少那妖並不會懼怕他們觀中供著的祖師爺。

這就可以優先考慮一下,她是不是也碰上了如風曦前輩一般的、什麼上古文物的妖靈。

而說到那些常住晉省、已經登記在冊了的妖靈嘛——

陸時年翻出手機,開啟他師父發給他的加密文件,順帶又多看了眼對面:“許福主,除了這次外,您之前還有過類似的‘見鬼’經歷嗎?”

“另外,您近期都曾參觀過哪些相關的非遺文化保護機構?方不方便與在下簡單說說?”

“呃……這個好像有點多。”許意遲被人問得當場一噎,“晉省境內總共擁有182項國家級非遺,我們考慮到工作室的規模和技術力限制,主要緊著民間文學、傳統戲劇、傳統技藝,傳統美術四大類,粗篩挑出來了大概十五項,又逛完了隔壁雲中的全部擁有保護資質的縣級文化館和博物館。”

“我估摸著……目前可能已經參觀過,咳,十七八個地方了吧。”

陸時年劃拉著螢幕的手驟然一頓:“……那你們還挺能逛。”

“這不是立項之初大家都沒什麼太好的想法嘛。”小姑娘的眼神遊移著滿屋子亂竄,“就只能多走走逛逛,看哪個更適合被延伸、衍化進遊戲裡面。”

“再說……我們這工作室又窮又小又名不見經傳的,也不是所有單位都樂意跟我們合作,人家也怕我們不懂行,把東西給做砸了。”

“好的,合理,沒問題的,許福主。”道袍青年咧嘴假笑,“您繼續。”

“至於那個,是不是第一次‘見鬼’。”許意遲不大自在地搓搓茶盞,“老實講,這並不是頭一回了,夾子道長。”

“我……小的時候,也經常會見到些奇奇怪怪的影子,整宿睡不著覺。”

“那會外婆特意請了我們當地一個蠻有名氣的道長幫忙看了,道長說我是什麼年紀小身子弱,八字偏陰,身上陽火又虛才容易見到這些……”小姑娘撐著下巴努力回憶,“然後外婆從他那給我請了道開過光的護身符,叫我成年前一直帶著。”

“後面我真就再沒見過那些東西了——直到這次來了晉省。”

“年少時也曾有過相似經歷,還帶過一陣子的護身符……”完整扒拉過一整遍文件的陸時年微笑著收起手機。

“成,許福主,那這樣講,貧道就明白您身上的問題大約出現在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