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陳興爬上了營地附近那座最高的汽車山。

柔和的晨光灑滿了廢墟,用望遠鏡望去,原本停放在地穴外的機車,全部被摧毀。都是一刀兩段,零星的火苗正燃燒著,一縷縷的黑煙徐徐上升。

直到現在,陳興才看清營地中的景象。鮮血混合著泥土,帳篷上沾滿了黑色的血痂。屍體橫七豎八,大部分都沒了頭顱,或是斷手斷腳。仔細看去,所有的切口都十分平整,彷彿鍘刀造成的。千刃玫瑰的稱號,果然名不虛傳。殺起人來,就像斬瓜切菜,連骨頭都能削成兩段。

陳興禁不住地抽了口涼氣,還好阿麗雅沒想要殺他,不然一刀子過來,估計連反應都來不及。即便他能提前感知到危險,也無法閃避,因為他們實力懸殊,已經造成了碾壓,任何技巧、經驗、判斷,都是枉然。

不過話又說回來,剛才阿麗雅驅趕他離開的時候,他並沒有感應到危險。也就是說,阿麗雅沒有對他動殺心,至少沒有直接的。

若是換位思考,陳興和阿麗雅易地而處,哪怕是為了利益,他也不忍心殺害自己的同伴。而後世的阿麗雅,雖然名聲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行走於光明與黑暗之間,有善舉,也有惡行。

人有善良的一面,就不會把事情做得太絕。陳興三世為人,最怕的就是那種毫無情感,把所有的事情都當成利益衡量,極度自私的人。但還有一種更可怕的,思想扭曲,為了一點兒陰暗的竊喜,就能做出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阿麗雅給他的感覺,更多的是一種孩童式的玩鬧。但由於對方過於強大,這種玩鬧變得十分致命,但本質上,她的心腸並不壞。

片刻之後,陳興在汽車山上挖了個洞,縮在裡面,然後用車皮蓋上,露出幾個小孔,觀察地穴的情況。

太陽漸漸升到半空,帶來了些許暖意。陳興吃了塊壓縮餅乾,繼續等待。他揹包裡的水和乾糧,還能吃上七八天。幾個小時過去了,太陽緩緩落下,月亮升起,黑夜降臨。

溫度急速下降,挨著身體的機械零件變得冰冷而堅硬,感覺不到一絲暖意。冷風從縫隙中鑽進來,吹的人渾身發顫。

陳興實在熬不住了,從揹包裡取出毛毯,裹緊身體,並調好黑表的鬧鐘,每隔一小時就響一次,一邊瞌睡一邊觀察情況。

數小時過後,太陽再次升起。地穴那裡靜悄悄的,除了有風吹過時,上下翻飛的帳篷布,鬼影都沒一個。

陳興幾次萌生出獨自離開的想法,但最後都被自己否定了。一路走來,他們所遇見的每一隻生物,都能輕易奪走他的生命。黑死森林,不是他這個級別的人能來的。至少要有鎮守級的實力,才能保證基本的安全。

與其出去送死,還不如在這裡等阿麗雅,博取一線生機。如果對方給他的香囊是真實有效的,那肯定不會介意帶上他,而那香囊如果是假的,對方也未必會當面下狠手。

等待之中,一天又過去了。陳興窩在洞裡,渾身僵硬發麻,可地穴那裡還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他之前靠近的時候,朝下看過,裡面黑漆漆的,隱約能看見藍盈盈的水光。那是空間與空間之間的介質,被學者們稱之為“冪物質”,在人類的視網膜中呈現出淺藍色自發光液體的形態。

眼看著消耗了兩天的食物,陳興愈發地猶豫起來。時間耗得越久,他的生還率就越低。他默默地下定了決心,再等一天,如果還沒有變化,就馬上離開。

一方面,食物消耗完了,他就沒法長途跋涉;另一方面,白銀騎士公會發現長時間沒有動靜,肯定會再派人過來。

黎明時分,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照亮了整個世界。

“滴滴……”

陳興在黑表的提示音中醒來,朦朦朧朧地看著遠處的地穴,彷彿一張朝天大口,要把他吞進去。他想起了上一世,隨雷光團參加的一場戰役。他躲在潮溼的泥洞裡,外面不時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一顆飛來的炮彈結束生命。那種感覺,太無助了,彷彿一個巨大的俄/羅斯轉盤在頭頂,轉到特定的數字,他就會死亡。

命運的主導權,不在他的手裡。

麻木地等了幾個小時,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一道身影飛出了地穴。

他迅速拿起望遠鏡望過去,暗紅色的緊身皮衣,深藍色的帆布夾克衫,正是阿麗雅。但她似乎受了傷,衣服上沾著大片血跡,落地時還踉蹌了一下。

她左右張望了一眼,就朝陳興的方向走來。陳興沒有急著出去,觀察了一會兒,發現阿麗雅只是朝來時的方向走,並不是發現他了。於是他放下望遠鏡,靜靜地等待著。

阿麗雅的腳步有些蹣跚,右邊的大腿上有一處血跡。只見她捂著胸口,不時回過頭,望向地穴的方向,似乎在擔心有什麼東西會追過來。

繞過汽車山後,她繼續朝前走。陳興從洞裡爬出來,跟在她的後面,保持著數百米的距離。

或許是受了傷,阿麗雅的警覺性大幅度下降,而且離開地穴範圍後,她就埋頭趕路。陳興一直跟到了汽車谷的邊緣,阿麗雅卻還茫然不知。

“呼呼呼……”

她停了下來,靠在一輛廢舊汽車的車門上,仰著頭,喘著粗氣。

陳興挪動著腳步,緩緩靠近。出於安全考慮,他想先弄清楚情況,再做決定。突擊步槍的瞄準鏡中,阿麗雅的肩膀微微抖動著,似乎正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從她身上的血跡來看,應該是中了槍。

休息了一會兒,她從小腿處抽出一把細長的刀子。刀身薄如蟬翼,光是看著,就能感受到鋒利。刀刃散發著暗金色的光芒,應該是混合了精金的合金材質。

只見她盯著刀鋒,目光沉靜如水,最後深深地吸了口氣,一咬牙,反握刀柄,一刀刺進了大腿之中。

“嗚啊……”

她仰著頭,用力地甩動著頭髮,發出沉悶的痛哼。

從她的動作上看,是在處理槍傷,挖出大腿中的子彈。就在陳興猶豫著要不要過去幫忙的時候,阿麗雅發出“呃”的一聲,就看見一道血箭噴了出來。

“啪!”

隨著一聲輕響,一顆銀白色的彈頭撞在旁邊的汽車殼上,彈跳著滾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