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八章 一夜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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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闆一貫的雷厲風行,翌日便有旨意降下,任命臨淮知縣韓宜可為欽差巡按御史,代天巡狩中都,糾劾一切不法!
在這份措辭嚴厲的聖旨中,明確了巡按御史可以審錄罪囚,吊刷案卷,有司不得推脫塞責,否則以欺君論處,巡按可以天子劍斬之;凡官員勳貴、屬吏家奴都必須配合巡按御史的傳喚,任何人不得拒絕逃避,否則以欺君論處,巡按可以天子劍斬之!
凡受審受訊人等,不得隱瞞、不得欺騙、不得攀誣、不得頂罪,否則以欺君論處,巡按可以天子劍斬之!
這份滿紙都是殺殺殺的旨意一下,讓原本還喜氣洋洋慶祝皇帝返鄉,美滋滋憧憬遷都的中都城,登時從火熱的盛夏一夜入秋。
韓宜可就在這一片肅殺中走馬上任,他的巡按衙署設立在洪武門外,為刑部建造的衙門內。
甫一上任,韓宜可便釋出告示,宣佈自即日起,接連一個月放告收呈,凡百姓有冤情者,皆可入衙告狀。沒有狀紙也不要緊,只要人來了就行,衙門有專門的書吏,為百姓代寫狀紙。
但讓人尷尬的是,掛牌放告兩天,竟無一人敢來告狀。
儘管韓御史和他下屬的官吏們,光審錄罪囚、吊刷案卷,處理這些陳年積案,還有辦理沈六孃的案子,就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但遲遲不見苦主來告狀,還是讓下屬們感到莫大的壓力。
但韓宜可一點不慌,至少看去上一點不慌,他告訴手下不要著急,好戲在後頭。
好戲果然很快上演,這天上午,巡按衙門的官吏們發現,在不遠處的洪武門前,有官差紮起了高高的鞦韆架。圍著鞦韆架,還擺上了一圈圈炭盆,足有兩三千個之多。
還有官兵敲著鑼走街串巷,高聲宣佈皇上請百姓吃雞看戲,明日午時準時開席,請鄉親們都來賞光。
老百姓一聽說皇帝請吃席,自然積極的不得了。
也不是所有百姓都矇在鼓裡,很多人已經知道,那鞦韆架是從哪來的,要幹什麼用。但他們非但都裝著不知道,反而更加爭先恐後,為了能佔據一席之地,很多人一聽到訊息就去洪武門外排隊了。
告狀他們不敢,吃雞看戲他們有什麼不敢的?
勳貴們更是心知肚明,這是皇上要‘烤雞儆猴’。但他們敢攔著百姓不讓他們告狀,卻不敢攔著百姓不讓他們去吃席,不然要是請吃飯都沒人到場,朱老闆一定會發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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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猴們不敢作聲,李存義卻快要瘋掉了……
“大哥,皇上要烤了李祐啊!”韓國公府花廳裡,他頭髮散亂,雙目紅腫的對李善長嘶吼道。
“我聽說了。”李善長狀態也好不到哪兒去。從皇陵回來,他就一直失眠,眼圈烏黑,眼袋大的跟楚王殿下的下巴似的。
“大哥,你得做點兒啥啊!”李存義揪著李善長的衣襟,使勁搖晃。
“我有什麼辦法?”李善長一掃平日的強硬,軟趴趴麵條似的任由李存義搖晃。“請罪表遞上去已經三天了,皇上還沒有慰留。皇上嫌棄我啦……”
“那你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李祐被皇上烤了啊!”李存義撕心裂肺,一把鼻涕一把淚。“他就是死,也不能這麼個慘絕人寰的死法啊,太可怕了實在是!”
“誰讓他自己不幹人事兒的?”李善長仰天長嘆道:“老二啊,上位的脾氣你還不知道?他決定要殺的人,誰也保不住……好吧,皇后可以,但皇后不可能替李祐求情的,伱就死了這個心吧。”
“不試試怎麼能知道呢,大哥?”李存義跪下大哭,抱著李善長的腿苦苦哀求。“李祐就是我的命根子,沒了他,我也不活了,嗚嗚嗚……”
見李善長還是無動於衷,他便一狠心,一頭朝著一旁的柱子撞去。
李善長一把沒拉住,砰地一聲,李存義實打實撞了個正著,登時頭破血流,疼得暈了過去。
老李是又心疼又生氣,趕緊叫來大夫給他治療。大夫包紮之後,又下了針,李存義這才悠悠轉醒,醒來第一句話,還是不忘哀求大哥:“救救孩子……”
“唉,行吧。反正我這張老臉,已經讓你們丟盡了……”李善長無可奈何長嘆一聲,扶著茶几緩緩起身道:“咱就奉你的命,再去丟一回人……”
“多謝大哥。”李存義腦袋紗布滲血,慘兮兮的抽泣道:“你去肯定行的……”
“屁。”李善長啐一口,頭也不回的佝僂著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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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長坐著馬車來到興福宮外,遞本請求覲見。
不一會兒,吳公公出來,賠笑道:“抱歉韓國公,皇上聖躬微恙,要靜養幾日,還請轉回吧。”
“哦,皇上不要緊吧?”李善長一臉關切,心中暗罵,你老朱跟水牛一樣壯實,用生病當藉口不見我?還不如說要坐月子呢!
“不要緊,只是連日奔波,有些勞累了。”吳公公搖頭笑笑道:“韓國公有什麼話,咱家可以代為轉達。”
“老臣是有些話想跟上位說道說道,但現在只盼著上位早日聖躬安康,別的都不重要了。”韓國公搖頭笑笑,大明第一公的風度還是保持的。
“好,咱家一定帶到。”吳公公笑著點點頭,伸手道:“恁請回吧。”
“好,辛苦老吳了,改日喝茶。”李善長也微笑點頭,轉身上了馬車。
上車之後,他像被抽乾了所有力氣,靠在車壁上,看著窗外自己一點點建起的中都城。
往日裡,只要一看到這些,濃濃的自豪和踏實之感便會油然而生。
但今天,這些宏偉的建築、精美的樓閣,卻只讓他感到虛幻和恐懼……
自從成為朱元璋的左膀右臂後,他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這種什麼都做不了的無力感了。
難道自己的一切,真的都來自上位?離開了上位的信任,自己就什麼都做不成了?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李善長畢竟經過世間最險惡的風浪,他默唸一段《金剛經》,準備眼觀鼻、鼻觀心,讓自己鎮定下來。
李善長剛要收回目光,忽然卻呆住了。
他看到洪武門前,那具高高的鞦韆架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的侄子李祐,正在官兵的監督下堆柴禾……
ps.第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