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天冷,御門聽政改為在奉天殿早朝。

文武分左右兩班跪拜,高呼天輔有德、海宇咸寧、聖躬萬福後,吳公公便拖著長腔道:

“眾卿平身。”

“謝陛下。”百官起身肅立,偷眼去瞧龍椅上的朱老闆。

只見朱元璋面無表情,一旁的太子也神情嚴肅,就知道一場暴風驟雨免不了了。

“有事早奏,無事退朝。”吳公公又道。

“臣有事請問陛下。”胡惟庸高聲道。

“問吧。”朱老闆道。

“據臣所知,前日夜裡,親軍都尉府抓捕地方進京報稅官員三百餘名。請問陛下,所為何故?”胡惟庸沉聲問道:“為何中書省和三法司,皆未與聞?”

聽到胡惟庸的質問,不明就裡的官員聞言暗贊,胡相還真是的硬氣。卻又未免擔心,會不會惹惱了皇帝,適得其反?

好在朱元璋並未著惱,淡淡道:“太子,你跟胡相說說。”

“是,前日接到舉報,有地方官員攜帶空印賬紙入京。在空白的賬冊上用印,實乃嚴重的不法之舉。”太子便沉聲道:

“因為可能涉及大範圍的舞弊,為了防止串通,故而父皇命親軍都尉府負責搜查,結果共計查出三百六十七份空印賬紙。

“經御審,一干犯官對其罪行皆供認不諱,並承認已經是多年累犯了。此案涉及省府縣衙門三百六十七個。實乃本朝前所未有之大案!”太子加重語氣道。

“聽明白了嗎?”朱元璋目光平靜的看著胡惟庸。

“明白了。”胡惟庸點頭。

“而且咱心知肚明,絕不止這三百六十七個衙門。”朱元璋波瀾不驚道;“跟他們一樣用空印賬紙,進京來現場做賬的,沒有一千個衙門,也有八百個,對不對啊李泰?”

戶部尚書李泰深吸口氣,出列跪地道:“回陛下,是有地方官府,為圖便利,使用空印賬冊,但絕對沒那麼多。”

“這麼說,你是知道的?”朱元璋聲音轉冷。

“臣確實有所耳聞。”李泰額頭見汗。

他不能說不知道。因為他是戶部尚書,不管知不知情,最後都要負總責的。

他要是說不知道,那別人嘴裡供出什麼,他都得兜著。要是碰上個沒深沒淺的,供出什麼要老命的事兒來,就不光是他一個人沒命,而是全家都沒命了。

所以還是自己來,自己給自己辯護的好。

“好,有擔當。”朱元璋讚一聲道:“你既然知道這等內外勾結的之事,一直以來為何既不處置,也不稟報呢?伱這個戶部尚書是擺設,還是他們的靠山啊?”

後面的話,就開始誅心了。李泰擦擦汗,叩首道:“皇上容稟,臣之所以沒有堅決禁止,是因為據臣所知,那空印賬紙上是有騎縫印的,並非一印一紙,所以不會造成皇上擔心的偽造文書之事。”

“放屁!”朱元璋罵道:“騎縫章就不是正印官給蓋的了嗎?只要正印官和進京報稅的官員串通一氣,一印一紙與一印兩紙有何區別?”

“皇上說的沒錯,你等放縱他們用空印紙,都會讓戶部無法監督地方賬目的!”胡惟庸也嚴厲批評一句,順便與戶部劃清了界限。

“皇上和胡相放心,戶部對各省錢糧冊書的稽核要求很高,具體數額,必須要到部才能最後確定,所以地方上沒機會舞弊的。”李泰頓一下又道:

“也正因為部裡要求嚴格,每年解送的錢穀的數目,府一定要對合省,行省一定要對合戶部,才能過關。但稅糧在運輸途中,難免會造成損耗。損耗原因多種多樣,損耗的程度輕重不一,所以必須要入了國庫才能定下來。

“地方官不得已,只能攜帶空印紙進京,在南京得到實際入庫的數目後,重新填寫賬冊。這樣戶部才能消除不符合實際的差額,讓地方上與朝廷平賬。”

“李尚書,咱也是管過軍需的,你蒙誰也蒙不了咱。”朱元璋冷冷一笑問道:

“戶部用的是四柱奏銷冊吧?”

“是。”李泰心中咯噔一聲。

“那隻要開除掉耗米數就可以了啊?有必要用空印紙重新做賬嗎?”朱元璋質問道。

“是,皇上說的是……”李泰額頭汗如漿下,一時啞口無言。

“陛下容稟,”他身後的戶部侍郎吳秉衷忙出班接力道:“李尚書初來乍到,對部裡的情形還不太清楚。實際上沒那麼複雜,就是對賬時難免有對不起來的地方,如果是部裡錯了,這好辦,改了就是。

“可要是地方上的計算錯誤或者統計錯誤,按說就得發回地方修改後再送回京城對賬。可是皇上,我大明幅員遼闊,各省城、府城距離南京,遠的有六七千裡,近的也有三四千裡,要是發回去修改的話,往返非一年不可,那就嚴重逾期了。

“可要是報稅的官員,帶幾張空印紙進京,就可以當場修改,方便許多。當然,這也只是權宜之計,但由來已經很長久了,地方官也只是因循而已,沒有意識到這樣做的嚴重性。”吳秉衷接著沉痛道:

“當然現在臣等都知道了,還請皇上寬恕一次,下不為例。”

“好,吳侍郎的水平高於李尚書。”朱元璋又點了個贊,問胡惟庸道:“胡相怎麼看?”

“回皇上,空印之舉,肯定是不對的。雖然兩位解釋的都有些道理,但的的確確存在弄虛作假的可能,而且臣也堅信,以目前官員的操守,一定有大量弄虛作假的情況存在。”胡惟庸先順著朱老闆說兩句,然後話鋒一轉道:

“但是臣卻找不到合適的罪名給他們定罪,回想開國以後頒佈的所有律條,竟都沒有‘空紙用印’這一罪名。

“這是臣等和法司的疏忽,但國家立法,必須先把法條公諸於眾,讓所有的人都知道,然後才用來懲治明知故犯的人。

“但自立國至今,不曾有禁止空印的法律。各衙門也互相默許空印之舉,所以官員們實在不知這是犯罪。有道是不知者不為罪,不教而誅為虐也。”胡惟庸抬起頭道:

“臣斗膽請皇上這次從輕發落,若有再犯者,可嚴懲不貸!當然,造成這個難看的局面,皆因臣這個丞相失職,臣引咎辭職,請皇上處分!”

說著,摘下烏紗,重重叩首。

ps.空印案太難寫了,是我寫作生涯中最難寫的一段。寫的我心力交瘁。先發後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