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殿。

太子與群臣又議了許多軍政大事,天色漸晚,今天的朝覲差不多也該結束了。

“諸位還有什麼事情要奏?”太子最後問道。

便見御史大夫陳寧,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勢。

“陳亞臺,你有什麼事啊?”哪怕已經被大臣們折磨的焦頭爛額,太子依然保持著溫和的態度。

“啟奏殿下,臣有本,不知當奏不當奏。”陳寧一臉便秘狀道。

“這是什麼話?”太子皺眉道:“御史臺是幹什麼的?有什麼事不當言?”

“是,臣知錯了。”陳寧便呈上一份萬民書,奏道:“此乃蘇松巡按轉呈,是江南士紳百姓一起上書彈劾……楚王殿下擅自調兵、殘暴不仁、戕害士紳,與民爭利、助長倭患等十大罪狀……”

“……”太子眉頭緊鎖,接過那萬民書,攤開好長一份。最醒目的,是那一萬多個簽名,和鮮紅的手印,說是觸目驚心也不為過。

太子揉一揉眉頭,看向實質內容——都是江南士紳給楚王殿下羅織的罪名。

其實大部分都還好應付,比如擅自調動巢湖水師為市舶司所用。其實老六跟自己打過招呼,自己替他請示過父皇的。

大都督府也出具了全套的調動手續……雖然正常來說,完成這種整建制的轉隸調動,用上一年時間都是快的。

楚王殿下卻只用了八天。

但效率高總不是毛病吧?你要是親王,你辦啥事兒也特別快……不是辦老四那種事兒哈。

其餘也都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種,都還能幫他撇清。但有一條引起了太子殿下的注意——逼死江南士紳領袖陸仲和!

這就他孃的就‘小米粥摻花椒——麻煩了’。

陸仲和他是知道的,此人雖不在廟堂,但在江南清望極高。陸家還號稱陸遜之後,江東名門之首,江南第一家……總之這樣的人活著可能沒啥威脅,但死了絕對是個大麻煩。

比死在牢裡的葉伯巨還要麻煩。而且葉伯巨之死,就已經讓朝野激憤無比,將鬥爭的矛頭對準了藩王。

這節骨眼上,老六又搞出這一出,不是往槍口上撞麼?

“這上面的事情,我得問問楚王。”朱標決定先緩一緩,翻看一下萬民書,便問陳寧道:“那苦主的狀紙呢,為何沒有一併呈上?”

“這……”陳寧顯然知道太子指的是哪個案子,遲疑一下道:“御史臺並未收到,可能是狀紙遞到府縣衙門了。為臣回去就催一下蘇松巡按,命他儘快進呈。”

“嗯,有司還要先行查問清楚,要有真憑實據才行。沒有證據汙衊一位親王,是要殺頭的。”太子也樂得拖一拖,拖涼了才好處置。

“是……”陳寧討了個沒趣。

一旁的胡惟庸卻出列道:“殿下和陳亞臺所說的案子,是不是陸仲和自殺一案?”

“是。”太子點點頭。

“殿下容稟,此案拖不得啊。”胡惟庸沉聲道:“此事蘇州全城震動,整個江南已經沸沸揚揚,就連南京城中也議論紛紛……”

“議論什麼?”太子板著臉問道。

“都說陸仲和是在鎮江臘八宴上受辱,回鄉祭祖後,便在正月自殺。”胡惟庸沉聲道:“前番因為高啟一案,江南百姓就對朝廷頗有怨懟。現在陸仲和案發,百姓更是沸反盈天,安撫人心已是迫在眉睫。不然,江南財賦重地,會有不穩的跡象啊!”

“財賦重地……”太子咬牙哼一聲,這四個字是江南最好的護身符,每次父皇要朝他們下手,都會被這四個字擋回來。

“是,國家還在用兵,眼下可能又要打吐蕃了,打仗的錢糧從哪來?只能從江南征,所以江南不能亂啊。”胡惟庸鏗鏘有力道。

“那依胡相之間,”太子面無表情的盯著胡惟庸道:“該怎麼個安撫人心法兒啊?”

“回殿下,依老臣之見,”胡惟庸便自帶低音炮道:“首先,天家的尊嚴不容有失,所以在事情沒搞清楚之前,不宜處罰楚王殿下,只請他先閉門讀書,待調查結果出來再說。

“當然,結果要往最好處爭取。不管怎麼說,楚王殿下還是個孩子,有心之過也好、無心之失也罷,都不宜苛責。”胡相一副忠君體國的架勢道。

“嗯。”太子神色稍霽道:“本宮相信,老六敦厚仁慈,不會幹出那種事的。退一萬步說,就算真有他的責任,也是我這個當哥哥的教導無方,自會替他一力承擔。”

“殿下真是天下最好的大哥啊。”胡惟庸讚歎一聲,笑道:“但其實,可以誰也不用承擔責任的。”

“怎麼講?”

“據老臣瞭解到,當初楚王殿下把江南大戶,都請去鎮江赴臘八宴,是為了市舶司的事情。”胡惟庸便緩緩道:

“好像楚王逼江南大戶,簽署個什麼東西,大戶們堅持不受脅迫。殿下為了逼他們就範,便讓人將陸仲和架起來,作勢要丟進正開的粥鍋裡。陸仲和最後是被架在鍋上,寫了那麼個保證書。陸家千年世家、清華貴重,他身為家主豈能受此侮辱?最後只能一死洗刷恥辱了。

“老臣以為,皇家不必向百姓直接道歉,只需殿下讓楚王靜心讀書,不在去管什麼市舶司,江南百姓就會感受到天家的歉意。若是還有嘵嘵不饒者,老臣自會讓他們閉嘴的。

“至於楚王殿下,肯定會覺得掃面子。但少年心性,最沒長性,應該發個幾天脾氣就過去了。”說完胡惟庸拱拱手後道:“殿下,老臣話說完了。”

“好,本宮都記下了。”太子點點頭道:“晚上我跟楚王聊聊。”

“殿下英明。”胡惟庸退回班首。

吳公公登了一下,見沒人再奏事,便便拖長聲調。“退朝……”

“臣等告退。”因為這裡是太子的辦公場所,所以大臣磕頭之後,不是恭送太子,而是自己告辭。

朱標微微頷首,目送著胡惟庸率眾文武魚貫除了文華殿,方微不可查的啐了口:

“老臣,五十不到……”

吳公公自然全當沒聽見。然後又聽太子吩咐道:“把楚王請來……算了,還是我去接他放學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