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司衙門正堂。

見張天師倒驢不倒架,到這會兒還想避重就輕,既不願丟了面子,又不想太丟裡子。

朱楨聞言冷笑道:“本王還不夠給你們面子嗎?現在牽扯進《不管賬冊》案的一干人等大都落網,只剩下你們正一道的一干牛鼻子沒抓了!這不就是給你最大的面子嗎?”

“殿下的關照,貧道自然銘感五內。”張懋丞笑笑道:“只是殿下可能還年輕,不太清楚,自古君王都要優待‘南張北孔’的原因。是因為優待我們兩家,就是優待儒道兩教,可以讓天下歸心,幫朝廷教化萬民啊!”

“所以,幫我們保全體面,不只是為了我們自己,也是為了朝廷的長治久安啊。”張懋丞說著說著,居然擺起了嘴臉。那傳承千年的驕傲,讓他暫時忘記了恐懼,又恢復了天師做派道:

“北聖人、南天師,本身就是朝廷的臉面,哪能自己打自己的臉,殿下,恁說是不是?”

“是個屁。”楚王的回答卻讓他神情一滯。

“殿下怎麼能這麼說話呢?”張懋丞無奈道:“恁代表的是朝廷,是皇上。”

“那本王今天就先代父皇,奪了伱這天師的鳥位!”卻聽朱楨冷笑道:

“天師天師,天豈有師乎?我父皇尚且不過是天子,爾卻敢自稱天師,莫非我家老頭子還要管你叫聲師爺不成?”

“這……”張懋丞見老六要拆自家最重要的一塊招牌,這下破了防。急眼道:“我天師之位,傳承一千二百餘載,豈是殿下說廢就能廢掉的?”

“沒錯,本王說廢就能廢掉!”朱楨冷冷看著張懋丞,沉聲道:“自今日開始,爾正一道禁用‘天師’二字,但有違反者,一概以僭越論處!”

說著他挑釁的看著張懋丞道:“不信你現在自稱一聲天師,看本王會不會把你關進籠子裡,扔到大街上示眾一個月?”

“我有何不敢?”張懋丞被激得麵皮發青。

“那你倒是說呀。”朱楨步步緊逼。

“我偏不……”考慮到那三顆血淋淋的人頭,還有章江門外的血流成河,張懋丞最終還是慫了。

“哈哈哈,原來張真人也是識時務的。”朱楨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諷刺。

“貧道會向皇上申訴的,殿下如此不識大體,不顧大局,就不信皇上會不生氣。”張懋丞只能拿出最後一招——找家長。

“你還有臉找我父皇?我父皇封你的是‘大真人’,可沒封你‘天師’,就是因為不願意世上再有天師!你們卻裝傻充楞,在背地裡繼續大肆僭越!”朱楨冷笑連連道:

“以為朝廷不知道嗎?之前只是睜一眼閉一眼罷了。現在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就別怪朝廷把兩隻眼都睜開了!”

“這……”張懋丞一時語塞。

朱楨卻繼續提高聲調道:

“而且你既然要跟本王對著幹,那我也沒必要跟你客氣了!”

“來人吶,傳本王旨意,將《不管賬冊》公諸於眾,查封正一道所有道觀、莊園、田產、以及《不管賬冊》上所有的隱田!逮捕正一道所有道士、家眷、信徒,以及《不管賬冊》上所有的隱戶!”

“遵旨!”便有胡泉等人高聲應道。

“慢著!”張懋丞趕忙叫住,作勢下去傳旨的胡泉,轉頭對朱楨大聲道:“殿下,你要來真的嗎?”

“笑話,本王已經殺了成千上萬人!”朱楨用一種關愛弱智的眼神,獰笑看著張懋丞道:“為什麼你們這些近親結婚的白痴,還會以為我是在開玩笑?”

“你就不怕激起民變?!”張懋丞色厲內荏。

“哈哈,本王就喜歡平叛!”朱楨放聲大笑道:“我手裡有江西都司的軍隊,還有四哥帶來的禁軍。這些渴望戰功的精兵強將,一定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說著他站起身來,指著張懋丞大聲譏諷道:“而你,張懋丞,將成為正一道的千古罪人。因為你掀起的這場叛亂,將讓正一道淪為與白蓮社一樣的邪教!從此再也沒什麼‘南張北孔’之說啦。正一道的千古基業,毀於一旦啦!”

“……”張懋丞被老六這番唇槍舌劍,打擊的癱倒在椅子上。他很清楚老六這是在恐嚇自己,但今天那滾滾落地的幾千顆人頭,讓他不敢去賭。

~~

看到張懋丞狼狽的樣子,朱楨就知道自己賭贏了。

其實張天師猜得沒錯,朱楨確實不能對正一道下手太狠。因為老賊不允許他對正一道趕盡殺絕……

許是從布衣到皇帝的經歷太過離奇,許是大環境如此,朱老闆不是一般的迷信。總覺得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自己個放牛娃怎麼就當上天子了呢?

所以雖然不喜歡人間有天師,他還是不願意把歷史悠久、神乎其神的天師道往絕路上逼。

而且天師道在朱老闆的發跡路上,還是立過功的。

龍鳳六年,當時朱老闆已經有了稱帝的念頭。為了增加自己的分量,便在劉伯溫的建議下,發御榜徵召張天師覲見。

彼時的天師張正常也獨具慧眼,立刻向朱元璋獻上‘天運有歸’之符,為朱老闆的造反事業背書。

那會兒朱元璋的實力,在諸侯中還不算最強,根基也很淺薄,能得到正一道的支援,尤其是張天師的認可,無疑是極大的助力。使朱元璋與其他‘亂世草頭王’的軍頭區分開來,逐漸發展為有凝聚力的政治集團。

最終對其它諸侯形成降維打擊,徹底笑到最後。

而在奪取天下後,面對滿目瘡痍、百廢待興,國民急需休養生息的局面,正一道清靜無為、純化人心的政治理念,更是符合朱元璋的需要。

於是洪武元年,朱元璋授予張天師‘正一嗣教護國闡祖通誠崇道弘德大真人’封號,並敕令其“永掌天下道教事”。

這標誌著張天師從江南道教領袖,一躍成為了天下所有道教的教主和精神領袖。這是正一道在任何一個朝代,都未曾達到的高度。

朱老闆實指望他們能繼續替自己賣力宣傳,鞏固朱明王朝的合法性呢。雖然現在看來,他們讓皇帝失望了。

但正一道統領天下道教,而道教是大明百姓的重要精神支柱。這就把他們一棒子打翻在地的話,必會引起長久而強烈的反噬。

短時間內有教徒作亂的危險。長期來看,更會給各種邪教,填補正一道空出來的信仰真空的機會,很可能亂子還在後頭呢。

說白了,江西的張天師也好,山東的孔聖人也罷,都是他老朱家降低統治成本的工具。

只要這工具造成的損害,小於它帶來的好處,那最好還是捏著鼻子用下去。這就是張天師有恃無恐的原因。

但越是這樣,朱楨就越要打破他這種有恃無恐的心理。讓他相信自己真的會滅了他們。不然這幫牛鼻子怎麼會乖乖聽話?

當對方不敢把他的恐嚇當成耳旁風,威懾便成功建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