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不起眼的馬車,緩緩行駛在黃昏的秦淮河畔。

車裡坐著剛從正一觀出來的楚王殿下,他愜意的靠在牛皮軟椅上,意猶未盡的回味著唇齒間的胭脂香味。

還是綠茶好啊,剛入口雖然有些澀澀的,但勝在回甘悠長啊……

可他的好心情沒持續多久,馬車路過夫子廟時,忽然慢了下來。

“怎麼了?”老六沉聲問道。

“回殿下,前頭路堵了。”車外的鄧鐸趕忙低聲稟報。

“什麼情況?”朱楨說著,掀開車簾往前一看,便見夫子廟前人山人海。

“今兒也不是廟會啊。”老六奇怪問道。

“卑職這就找人問問。”鄧鐸趕忙應一聲,然後朝著道旁打個唿哨。

一個叫花子便小跑過來。

老六問道:“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回總幫主。”那叫花子趕緊稟報道:“外頭是看熱鬧的老百姓,裡頭是一群酸子聚會。”

“酸子聚會?”老六聞言啐一口道:“媽的,八成是衝本王來的。”

“瞧瞧他們是怎麼罵老子的。”說著他跳下車,氣勢洶洶朝著人群擠去。

鄧鐸和胡顯趕緊跟上去,還不忘無奈對視,今天之所以微服不打儀仗,就是想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沒想到該來的終歸躲不掉……

~~

老六高人一頭,不用擠到最前面,就能看到人群中的情形。

只見欞星門前,果然聚集著起碼兩三百穿著儒袍的讀書人,還有好些穿官袍的混雜其間。

老六甚至看到好幾個穿緋袍的高官站在臺階上,正跟幾個儒袍計程車林領袖一道,大聲鼓動著眾儒生:

“諸位,我儒教歷經劫難,始終屹立不倒,蓋因仗義死節的衛道士前赴後繼!如今,我教又到了危難時刻,楚王欲滅我道統,以邪魔外道代之,我們答不答應?!”

“不答應!”眾儒士咆哮道:“絕對不答應!”

“好,除魔衛道的使命到了我們的肩上,我們該當如何?”

“除魔衛道!”

“我與楚賊勢不兩立!”儒士們更大聲咆哮道:

“罷黜他的王位,把他攆出京城!”

“關掉國子大學,廢除一切亂政……”

待眾儒士吆喝夠了,為首那人又問道:

“但皇上一味偏袒楚王,不讓我們出言彈劾怎麼辦?!”

“……”臺下一片安靜,眾儒士面面相覷,哪知道該怎麼辦?

“這人有些眼熟。”老六看著那說話的儒士,問道。

“這不是吳狀元麼。”一旁胡顯一眼就認出來了。

“是麼,我臉盲。”老六奇怪問道:“他還在京裡啊?”

說起吳狀元來了,那簡直是牛伯夷大發了。

去歲吳伯宗牽扯進國子學的案子裡,甚至被發現窺探太子隱私。這要擱別人,腦袋都被砍三回了。朱老闆卻只外放他為廣西布政使司參議,還給他立功的機會。

這種格外的仁慈,絕對與他大明開國狀元的身份有關。但讓人更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辭謝不就……

還在奏表中振振有詞的說,‘臣非是為一己私利,實乃保全朝廷體面。開國狀元即遭外謫,實非國之吉兆,乃凶兆也’……

朱元璋都氣笑了,感情吳狀元抗旨不遵,還是為了大明好。得,那咱得領情,就不外放了,改任太常寺丞吧。

連降三級,由從四品給降到正六品。

他還是不幹,說士可殺不可辱。

朱元璋都要氣炸了,要不是不想宰了大明第一個狀元,非把他皮扒了不可……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朱老闆便命人將他廷杖六十,發為金縣教諭。

金縣在陝西臨洮府,那是胡漢雜處的邊疆之地了。吳狀元那是捱了板子也不去的。直接上表請辭,爺不幹了!我要回家照顧老孃去!

什麼叫被寵愛的有恃無恐?這就叫被寵愛的有恃無恐。

他的特殊身份,加上打著孝道的旗號,還真讓朱老闆一時不知該如何下手,所以暫時沒接茬,先把他晾在一邊。

沒想到他還不老實,又蹦出來上躥下跳了。

完美詮釋了,什麼叫‘作死’……

~~

眾儒士沉默片刻,便聽那吳狀元高聲道:“我們只能請聖人出面了!皇上可以無視我們,總不能無視孔聖人吧?!”

“那當然……”眾儒士紛紛點頭。在他們眼裡,皇帝能坐穩江山,全靠至聖先師,所以孔老二的面子大著呢。

“好,那我們便一起進去文廟,焚香禱告,向至聖先師說明情況,請出他的牌位!”吳狀元沉聲道:“然後明日抬著上朝,請皇上對著聖人牌位,給我們個說法!”

“好,只能如此了!”眾儒士紛紛贊同道:“這法子好,皇上不可能不認聖人的。”

“嗯,夫子會體諒我們的。”他們還替孔夫子原諒了自己。

“把孟子的牌位也一併請出來,”又有人提議道:“孔孟齊出,誰與爭鋒。”

“也是,孔孟不分家,這種護教大事,怎麼能少了他老人家呢?”

儒士們說著話,魚貫進去了文廟中。

老百姓想跟著進去湊熱鬧,卻被把守文廟的官差攔住。

老六也沒法跟著進去了,一旁鄧鐸憤憤道:“想屁吃呢他們,讓兄弟們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那不正好增加他們悲情色彩了麼?”老六卻冷靜的搖頭道:“為出這口氣,但輿論上是給他們加分,那樣本王虧大了好麼。”

說著壓低聲音道:“等秋後跟他們算賬,統統送去東北玩泥巴!”

“那就由著他們?”鄧鐸萬分不爽道。

“讓他們折騰去吧。”朱楨冷笑道:“這種招數對老頭子,只會起反作用——我看孔老二、孟單仔牌位請出來容易,再想送回去就難了!”

等了一會兒,也不見裡頭抬著牌位出來。見沒熱鬧看了,老百姓也就散了回家吃飯。

鄧鐸去打聽了一下,那幫儒士今晚是要在裡頭齋戒了,明日一早上再把牌位抬出來直接上朝。

老六也就回到車上,繼續往雞籠山走。

“殿下真是成熟了,往常遇到這種情況,早就蹦起來砸場子了。”胡顯稱讚道。

“唉,我得吸取四哥的教訓啊。”老六嘆口氣道:“我要是倒了,誰看護國子大學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