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國子學的事情嗎?”問這句話時,吳伯宗的聲音有些發顫,難掩從靈魂深處透出的恐懼。

“有所耳聞。”曾泰點點頭道:“來時經過夫子廟,也看到那些竹竿上的東西了。”

“那裡面有王嘉會、有陳潛夫,還有一干我江南名儒,文壇大家,說是江南文壇的半壁江山都不為過。”吳伯宗難過道:“你改日路過吏部時還會看到,那裡還掛著個吏部尚書餘熂的人頭!恐怖吧?”

“確實恐怖。”曾泰點點頭。

“這都是你讚不絕口的那位楚王殿下搞出來的。”吳狀元的呼吸有些急促道:“他們不過是為了給生員主持公道,上一份聯名彈章,就把他們全都虐殺了,你說說,這還是人麼?!”

“我怎麼聽說,他們還煽動諸生罷課了?”曾泰皺眉道。

“那是諸生為了支援師長,自發的!”吳狀元提高聲調道:“他把他們殺了,還要侮辱他們的屍體,汙衊他們的名譽!喪心病狂到了極點!”

“可在我印象中,楚王殿下從不殺人的。”但曾泰當了一年封疆大吏,可不是那麼好忽悠的。

“更沒有虐殺的習慣。恁要說燕王殿下麼,我覺得還有點可能。但楚王,幹不出這種事吧?”

“伱怎麼能替他說話?!”吳伯宗忍不住呵斥道:“他已是天下讀書人的公敵,一切有良知的讀書人,都必與他勢不兩立!”

“話不能這麼說。”曾槓精有些不悅道:

“我也在國子學教過兩年書,當時宋訥還沒去。那裡被南方人搞得烏煙瘴氣,聯手排擠北方教官,更別說學子了……每年被退學的生員,九成九都是北方的。所以別處不敢說,北方的讀書人肯定支援他。”

“你也是南方人,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場。”吳伯宗忍不住怒火中燒道。

“我是大明的官員。”當過高官就是不一樣,曾泰提高聲調道:“都同屬華夏,是一樣的大明子民。為什麼還要分南北?那大明混元一統的意義何在?”

“北方在胡虜治下數百年,與蠻夷何異。”吳伯宗悶聲道。

“好,那你明天就奏請撤銷衍聖公的爵位吧!”曾泰總能找到刁鑽的角度來一槓。“孔家現在也是蠻夷了,有什麼資格再當衍聖公?!”

“你,你這不抬槓麼……”吳伯宗差點沒給噎死。他們儒教教徒怎麼可能砸了衍聖公的飯碗呢?那不成欺師滅祖了麼?

“我真是不是抬槓,”曾泰沉聲道:“而是真心以為,伯宗兄身為東宮洗馬,應該跳出南北方的窠臼,站在整個大明的立場上思考問題。”

“呵呵呵,受教。”吳伯宗皮笑肉不笑的點點頭道:“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安定兄現在是格局大開啊。”

“是楚王殿下教我的。”曾泰嘆氣道:“國家想長治久安,應該彌合矛盾,而不是人為製造鴻溝。”

“哈哈哈你這樣想沒問題,君子和而不同嘛。”吳伯宗心裡恨得要死,面上還得笑呵呵。

~~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也沒想到一年不見,現在觀念差異這麼大。

於是計劃中的徹夜長談便以‘安定兄旅途勞頓、早些歇息’,草草結束了。

躺在狀元府的客房中,曾泰都後悔,答應住在吳伯宗家裡太草率了。

‘唉,早知道還不如跟羅老師去睡,至少他說話好聽,還有可以看。’曾泰暗暗嘆氣,又想到今天還要面聖,愈發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好在他沒辦完手續,還不算京官,所以不用上早朝,不然直接不用睡了。

一直到天亮他才迷瞪了一會兒,很快就被小廝叫醒,趕緊洗漱穿戴。

這會兒吳伯宗已經上朝去了,他草草用了早餐,便安步當車往皇宮走去。

一出了狀元府,他便長鬆一口氣,吩咐小廝道:“待會兒我面聖之後就去中書報到,一安排好官廨,你就回來取行李。”

道不同不相為謀,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

他沿著太平裡一路走來,但見大街上市肆繁華,店鋪鱗次櫛比,各種招牌幌子琳琅滿目,真叫個百貨雲集、百業興旺。

曾泰不禁暗暗感嘆,這才暌違幾年,南京城又興旺了許多。

只是這樣也有壞處,街上行人太多,摩肩接踵,沒人注意到他這位二品大員,差點把他的烏紗帽擠掉。

曾泰暗暗叫苦,早知道就該聽吳家人的安排,坐馬車前往了。這下可好,成何體統?

好在過了大中橋,走在西長安街上,一下子就沒那麼擠了。

一是西長安街十分寬闊,二是街兩旁全都是衙門,不允許擺攤開店,行人自然就少。

曾泰這才撈著整理下衣冠,對小廝苦笑道:“這南京跟咱們南昌別看一字之差,就是不一樣。走路真是受不了啊。”

“那肯定的。”小廝應聲賠笑。

“唉,三年前我還不是天天在人群裡擠來擠去,步行上下班?現在成了二品大員了,就受不了了?真不應該。”沒人抬槓,曾泰便連自己都槓。

主僕正說著話,便見道左的烏蠻橋上,來了一隊小矮人。

呃,這麼說太不禮貌,應該說是矮小如孩童般的外番人。

這一幕並不稀奇,因為烏蠻橋北,設有接待外藩使臣的會同館,以及接待其隨行人員的烏蠻驛。所以常有外國使節在此出沒。

曾泰是見過世面的,自然不會大驚小怪……不過看他們穿著與大明類似的官袍,就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還真是好笑,嘿嘿嘿。

他趕緊繃住臉,以免有損官體。可那幫小人國的使節,居然跟他同路……一直沿著西長安街,進了長安右門,然後是承天門、端門。

看著他們仰著頭,跟高大的守門官兵說話的樣子,真的讓人很難繃唉。

好在曾泰是經過專業訓練的,還能繃得住。但下一刻,他就徹底繃不住了——只見那些小人國官員居然直奔午門外的登聞鼓而去!

只見為首的官員跳起來,摘下懸在鼓旁的鼓槌,就要敲鼓!

卻被人一把握住了鼓槌……

“別胡鬧,這不是你們能敲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