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

望著拂袖離去的李傑,劉娥心中頓覺無奈,然後她又看了一眼仍然沒有起身的王曾。

“唉。”

微微嘆息一聲,劉娥也跟著李傑的腳步,離開了承明殿。

其他朝臣看到這一幕,亦是驚愕不已。

官家提前離席?

多少年沒有發生過了?

另一邊,丁謂澹澹的掃了一眼王曾。

此時,他的內心正在狂笑。

痛快!

當真痛快!

官家直接憤而離去,可見王曾把官家得罪的有多狠。

眼見官家和太后相繼離去,兩位正主走了,這場廷議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緊接著,丁謂率先離場,在他之後,其他朝臣也陸陸續續的踏出承明殿。

“王相。”

呂夷簡併沒有跟隨眾人離去,而是留在了殿內,眼看其他人都走了,他緩步上前,輕輕扶起了王曾。

“您這又是何苦呢?”

距離官家登基,已經快一年了,官家是什麼人,王相還看不出嗎?

說的好聽一點,那是口含天憲,一言九鼎!

難聽一點嘛,便是剛愎自用,容不得其他聲音。

一言堂,不外如是!

禁鹽,禁便禁了!

又能怎樣呢?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王曾緩緩起身,面露堅毅道。

“西北邊地好不容易息兵,這禁鹽之策若是再開,以李德明為首的党項人,只怕會捲土重來。”

邊地戰事再起,朝廷雖然不一定會輸,但哪怕只有兩三層的機率,也不能冒險。

穩,才是最重要的。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慢慢向著殿外走去,踏出殿門的那一刻,呂夷簡站在露臺上,若有深意的朝著西北方向看了一眼。

少頃,呂夷簡收回目光,感慨道。

“王相,禁鹽一事,官家怕是篤定已久。”

“自曹倩西行的那一日,官家估計便有此意了。”

曹倩西行的目的地是吐蕃,雖然官家沒有明確下詔,也沒有召集侍從官廷議。

但曹倩此去的目的為何,呂夷簡自認能夠猜到幾分。

無非是四個字。

分化拉攏!

如今,吐蕃諸部正各自為戰,唃廝囉固然是名義上的贊普,但唃廝囉的實力太差,不足以威服諸部。

因此,現在的吐蕃境內更像是五代時期,諸侯並舉,其國土雖大,兵馬雖強。

但無法擰成一股,不過是一盤散沙。

党項人也正是瞅準了這一點,近些年沒少從吐蕃身上割肉。

久而久之,吐蕃和党項的關係越發緊張。

官家派曹倩秘密出使吐蕃,為的便是引入外力,扶持唃廝囉上位。

然後,或是以利,或是以威,或是以懷柔,引得吐蕃與黨項大戰,從而削弱党項人的戰力。

此策,確實不錯,既能打壓李德明,又能限制吐蕃,可謂是一箭雙凋。

據呂夷簡分析,官家執意‘禁鹽’,很可能是為了向吐蕃展露姿態。

吐蕃人雖然不通教化,但人家也不傻,空口無憑,人家憑什麼相信宋廷的承諾?

若是李傑得知呂夷簡的想法,他定會感嘆。

不愧是日後的權相。

問題看得當真是透徹。

其實,禁鹽和拉攏吐蕃,本就是相輔相成的。

禁鹽可以削弱西夏的財政收入,而且禁鹽只是針對西夏的第一步。

下一步,他還會組織人手,專門打擊西北邊地的走私貿易。

禁止青白鹽流入宋地是第一步,禁止宋地糧食流入黨項是第二步。

當然,具體何時實施第二步,得看吐蕃那邊的情況。

若是吐蕃內部問題沒解決,大宋這邊就直接禁糧,屆時,即便李德明再怎麼能忍,估計也會找大宋板命。

青白鹽賣不出去,党項只是進收減少幾分,但買不到糧食,那可是要命的事。

西夏乃是苦寒之地,物產不豐,除了畜牧業之外,糧食的來源只有兩種。

一為貿易,透過邊地貿易,或從大宋,或從遼國購入。

其中,向大宋購糧的比例要更高一些。

至於第二嘛,便是搶了。

太宗至道年間,党項首領李繼遷便從宋廷手上搶到了四十萬石軍糧。

不過,搶也是有成本的。

數萬大軍寇邊,人吃馬嚼,花費可不少,若是遇到宋廷的強力阻擊,沒能搶到足夠的糧食,無本生意很可能就會變成虧本買賣。

寇邊是高風險,高收益,若是有的選,党項人也不願意實行此策。

除非境內遇到大災,然後宋廷又禁止党項人購糧。

簡而言之,寇邊乃是下策,不得已為之。

“唉。”

王曾看向遠方,長嘆一聲。

“坦夫之意,我又如何不懂。”

“但有些事,總要有人站出來發聲的。”

“朝堂之上只有一種聲音,不論是哪一種,都不是好事。”

王曾也不是湖塗蟲,他想的雖然沒有呂夷簡那樣深入,但官家的心思,他也琢磨出一點。

先帝畏之如虎的戰端,官家不僅不怕,甚至還會躍躍欲試。

歷史上的雄主,大抵都是如此。

“王相,我不是那等意思。”

呂夷簡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等可以換個方式,官家年幼,偶爾有所偏頗,也是正常的。”

“而這,不就是我等存在的意義嗎?”

王曾面如常色道:“直言勸諫,本就是我等的職責,今日我不過是履行職責罷了。”

“不論官家如何作想,該直言的時候,身為臣子,絕不能有退縮之意。”

聽到這話,呂夷簡張了張嘴,最終他還是選擇把話嚥了回去。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總不能直接綁住王相,不讓他參加廷議吧?

……

……

……

傍晚。

“哈哈。”

“士奇,你今日可是錯過了一出好戲啊。”

眼下現場僅有丁謂和林特二人,丁謂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放聲大笑了。

今天對於丁謂而言,絕對算是近期內心情最好的一天。

看到王曾吃癟,他比誰都高興。

“恭喜相爺!”

林特拱手賀道:“今日過後,官家定然惡了王曾。”

“哈哈。”

丁謂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端起席上的酒樽。

“今日不談其他,你我二人只管飲酒便是。”

今朝有酒今朝醉!

其實,丁謂很清楚,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快活一日是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