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真空

富民路，一道獨戶的巷口。

羅橫抬頭打量著樓上還亮著燈光的窗戶，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

宮六與阿燕站在一旁，好奇看著羅橫。

兩人不明白，為何羅橫會突然找到這裡。

這棟二層的小樓，前面還有個帶車庫的小花園。

一看就是有錢人的外宅，養金絲雀的地方。

在巷口等了片刻，馬三追了上來。

壓著嗓音道：“沒發現有尾巴，東瀛人應該是沒想到，咱們會殺個回馬槍，沒有安排後手。”

羅橫點了點頭。

滿意笑道：“這樣就好，現在落腳的地方選好了，接下來一段時間，咱們就住這棟樓。”

馬三抬頭看了看，好奇道：“對了，你為什麼突然殺一個車伕？”

羅橫撇嘴道：“那傢伙知道這裡，我可不想被同一個人賣兩回。”

“這樓裡住的什麼人？憑什麼收留咱們？”馬三繼續問道。

這時，馬路上又有行人走過，好奇的目光落到幾人身上。

這大晚上的，幾人站在這裡，確實有些扎眼。

羅橫擔心暴露行蹤，匆匆道：“進去你就知道了，記住待會少說話，一切讓我應對。”

說完不等三人反應，羅橫上前輕輕縱身，便躍入小花園內。

馬三無語搖頭，還以為羅橫要強闖。

卻見羅橫上前，直接輕輕叩響小樓大門。

過不片刻，屋裡中年女人的聲音傳來。

“誰呀？這麼大晚上的敲門，小心驚擾了小姐休息……”

羅橫清了清嗓子，低聲答道：“杜先生讓我過來的，有緊急事情想見五小姐……”

屋裡腳步聲接近，大門上一道小視窗拉開。

一箇中年婦人透過小窗，看向羅橫，警惕問道：“儂是哪個？我沒有在杜先生身邊見過儂。”

羅橫面色嚴肅，拱手道：“在下佛山羅橫，本是經人介紹，到杜先生麾下謀份差事的，今晚發生了大事，要親口對五小姐講……”

婦人狐疑打量羅橫。

卻聽後方，一道溫和清脆的聲音響起：“張媽？開門讓他進來吧……”

“小姐？”張媽擔憂回頭，手卻聽話的開啟門栓。

羅橫守禮的站在門外，等張媽拉開半扇大門。

這才衝她點點頭，輕聲道：“我還有幾位同伴，就在門口，勞煩張媽將他們接進來……”

這才邁步進了屋子。

抬頭便見樓梯上，站著一名披著大衣的女子。

衣服有些寬鬆，看不清女子的身材。

單隻看臉蛋，道一句膚如凝脂，靚若天仙絲毫不為過。

“羅先生，這麼晚了，杜先生有什麼話讓你帶給我？”

女子也在好奇打量著羅橫。

羅橫收回目光，面色沉重道：“杜先生剛剛彌留之際告訴羅某，讓我來這裡找您……”

這話一出，女子愣怔當場。

身體晃了晃，眼看便要從樓梯上栽倒。

羅橫一個箭步，在扶手上輕輕一踏借力，人已到了樓梯之上，探手扶住女人。

輕聲道：“請節哀順變，杜先生還有未盡之事託付，萬望保證身體。”

女人臉上眼淚無聲滑落，幾次張口卻發不出半點聲響。

這時，張媽領著馬三幾人進來。

羅橫悄悄收回扶著女人的手，這個時候，他倒沒有趁機揩油。

見到這狀況，張媽趕忙跑過來，攙扶住女人，關切問道：“小姐，儂這是做什麼？小心哭壞了身子……”

女人嗚噎著，悲痛不已。

馬三幾人都看呆了。

羅橫進屋這才多大一會兒啊。

怎麼就把人弄成這副樣子？

宮六看向羅橫，更是眼含一絲疑色。

大半夜的，把自己等人帶到這裡，就這麼不到兩分鐘的時候。

就把一位天仙似的大美女搞的梨花帶雨，莫非這位是羅橫的姘頭？

想想又不對啊……

羅橫和馬三，不是剛剛來上海才兩天時間麼？

張媽還在安慰著哭泣的女人。

羅橫在這兩人注意不到的角度，衝三人丟了個眼色。

出聲道：“小姐，如今可不是哭的時候，現在最要緊的事情，是商量一下，怎麼為杜先生報仇……”

女人終於止住哭聲，看向羅橫：“羅先生，我想知道，杜先生是怎麼死的？”

羅橫輕聲道：“東瀛人的殺手乾的。因為杜先生除掉了潛伏在他身邊的渡部，破壞了他們的計劃，於是……”

說到這裡，羅橫故意頓了頓，又皺眉道：“如果我沒有當眾戳破渡部的間諜身份，而是私下裡提醒杜先生就好了。”

女人悽苦一笑，似是這才注意到樓梯下方的三人。

柔聲道：“張媽，我現在沒有心情，伱替我招待幾位客人。”

又轉頭對羅橫道：“羅先生，您能不能上來一下，我想聽聽杜先生的事情……”

羅橫雙眼微不可察的閃了閃，點頭道：“請。”

這個女人可不簡單。

雖然沒有住進杜公館，卻是杜國笙的五姨太。

電影中，杜國笙因為張老二的出賣，杜公館被人滅門。

這位小五被獨自留在上海，卻能在一眾民流中，各方都吃的開。

最後還為了幫杜國笙報滅門之仇，死在了張老二的人手中。

可謂是個有情有義，又有腦子的奇女子了。

“羅先生，其實先生上次來的時候，曾提起過你……”

五姨太確實不是簡單的人物，很快便壓抑住悲傷，語氣平靜的坐到沙發上，看著羅橫。

“哦？”

羅橫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道老杜在背後是怎麼說自己的。

五姨太眼神有些失焦，雖然看著羅橫，但是總感覺她彷彿是陷入了回憶。

接下來卻是略過了杜國笙對羅橫的評價，又開始說起其他的事。

“他說最近總感覺時局有些不太安穩，東瀛人幾次接觸，想拉他一起開辦東亞銀行。

“表面上看似是要合作，實際上卻是想借他在上海的影響力，控制上海的經濟市場……”

羅橫點點頭，其實這並不是說杜國笙的眼光有多毒辣。

東瀛人這些年，在華夏的小動作不少。

只要稍微有過了解的人，都能看出他們的野心。

青幫三大巨頭，老大姓黃的貪財好色，張老二手狠心黑，杜國笙會做人八面玲瓏。

這三人掌控著整個青幫，在上海的影響力巨大。

東瀛人正是看中了這一點。

企圖拉攏青幫替自己辦事，並處心積慮，提前十年便在杜國笙身邊安排臥底。

“他早已察覺到危險，東瀛人又是怎麼得手的？”

五姨太看似不經意，忽然開口問道。

羅橫心頭一緊。

這個女人果然沒有立即信任自己，這是在試探呢。

“五太太既然聽杜先生提到過我，應該也知道一些。

“我是從佛山剛剛來到上海，經燈叔介紹，才找到杜先生，想讓他幫忙辦點事。

“卻沒想到，今天在歡樂戲院，識破了杜先生的妹夫，那個東瀛人渡部，居然是潛伏在杜先生身邊的間諜……”

五姨太眼中露出一絲詫異，驚問道：“你是說渡部是東瀛間諜？怎麼可能？他可是已經在上海生活了十年……”

羅橫點頭，解釋道：“杜先生一開始也不敢相信，這個渡部偽裝的太好了，隱瞞過所有的人。

“不過很快杜先生便從他開辦的東瀛餐館中，發現了證據……”

羅橫繼續道：“渡部身份被識破，杜先生覺得，他能在自己身邊潛伏這麼多年，而沒有露出一點破綻。

“自己的身邊一定有人在配合掩護他，所以對身邊的老人都不敢再信任。

“決定讓我暗中調查，下午的時候，杜先生正與我秘密見面商量。

“沒想到……”

說到這裡，羅橫咬了咬牙，呼吸聲重了幾分。

五姨太追問道：“你們見面的事情，被東瀛人發現了？”

羅橫苦笑搖頭：“若只是這麼簡單就好了。

“沒想到杜先生最信任的身邊人，居然在這個時候背叛了他，與東瀛人合作，殺死了黃老闆與張先生。

“還企圖將我們一網打盡，我護著杜先生突圍的時候，寡不敵眾，讓杜先生遭了東瀛人的毒手……”

說到這裡，羅橫停下不再說話，有時候，謊言不能編得太過完美。

五姨太聽到這裡，愣了半晌才幽幽嘆了口氣。

緩緩道：“那個人是不是芮慶榮？”

羅橫點頭：“現在他應該已經知道我逃出來的訊息，只怕明天，整個上海的人，都會以為是我殺了黃老闆與張先生。

“杜先生的死，也會落到我頭上。”

說到這裡，羅橫一副無奈的樣子搖頭苦笑：“杜先生彌留之際，告訴我這些年芮慶榮一直跟隨在他身邊，都被東瀛人收買。

“杜公館裡，只怕已經成了篩子。千萬不能企圖接觸杜家的人，想要報仇，只能到富民路來找五小姐。您這邊平日裡他來的少，那些人短時間注意不到這邊……”

五姨太怔怔搖頭，眼淚再次順著嬌好的面龐滑落。

抹了抹腮邊的淚珠，這才開口道：“他說最近時局不穩，需要早點考慮後路。

“不過身邊的人不好抽調，只能託付當年隱退佛山的老兄弟，提前到港島做準備。

“那些兄弟向他推薦了一個年輕人，最近就會來上海，讓他見見……”

小五說到這裡，目光終於再次落到羅橫的臉上。

羅橫心底恍然大悟。

之前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此時終於想通了。

老燈那幫老傢伙，向杜國笙推薦的年輕人，顯然就是自己啊。

難怪第一次去金樓的時候，老燈發現自己身手不錯，並不是傳聞中那種廢物之後。

立即是攛掇著要自己上去與馬三過手比試。

那個時候，老燈就應該已經接到杜國笙要他們去港島做準備的任務了。

只是他們一幫老傢伙，窩在佛山幾十年，壟斷了佛山夜生活會所生意，誰還願意去港島那個鬼佬控制的地方從頭開始？

於是便試圖選一個年輕人出面。

正好自己穿越過來，撞到了槍口上。

在羅橫贏下馬三之後，老燈又把宮保森單獨引出去，私下交流。

後來羅橫也知道，那天他們聊的事情，就是宮家出走的大女兒宮若雪，在上海遇到了麻煩。

這件事羅橫以前並未深想。

此時結合五姨太口中透露的資訊，自然明白了。

老燈選擇與宮保森通報訊息的時機，是什麼時候？

他媽的，就是宮保森當眾說出，要讓大徒弟馬三，以羅橫為鞘，要跟隨在羅橫身邊十年磨礪心性之後哇。

宮保森在南方的退隱儀式選擇在金樓舉辦。

身為金樓幕後資本大佬杜國笙會不知道麼？

那封信為什麼會送到老燈手裡？

這裡面若是沒有杜國笙的安排，說出去鬼都不信。

杜國笙在港島安排後路，為什麼不用身邊得力的手下。

反而要大費周章，啟用老燈那幫早已經離開上海多年的老傢伙？

老杜在上海，可謂是權勢滔天，能讓他行事如此謹慎的人有誰？

東瀛人這時候還沒發動侵略戰爭呢，在上海也只是間諜活動猖獗，卻也影響不到青幫內部的事。

杜國笙防備的，只可能是隱在幕後，大玩平衡之術掌控青幫的黃老闆，和表面兄弟義氣，實則心狠手辣的張老二啊。

所以黃老闆看上了宮六，以青幫在上海的勢力，卻一直不知道宮六的真實身份，是宮家長女……

所以宮六在上海遭遇困境的訊息，才會送到佛山……

老燈知道杜國笙對港島的退路重視程度。

有意推薦羅橫前往執行，才會一力促成羅橫來上海一趟，讓杜國笙親眼看看羅橫的能力……

所以羅橫在到達上海之後，杜國笙才會表現出善意。

但是又在拿著姿態，等著羅橫與馬三主動向他求助……

他媽的，這幫江湖老油條，一個個的算計人心，都是一把好手哇！

“羅先生，你是燈叔那些老兄弟推薦給杜先生的人，我信得過你，他讓你來找我，說明他也信得過你，你就說說，我一個女人，這個時候能做些什麼？”

五姨太語氣幽幽的說著。

羅橫趕緊收束精神，沉吟道：“杜先生的仇，是一定要報的。

“不過如今芮慶榮那混蛋，一定會借為三位老闆報仇的理由，對我發動追殺，以籠絡青幫人心……”

五姨太秀眉微蹙：“我這裡是法租界的地頭，他們不敢明目張膽的胡來，你暫時可以住下……”

羅橫點頭：“杜先生告訴我這裡的地址，應該也是如此考慮的……”

心裡卻是樂了，這不巧了麼？項飛田不正是法租界的探長麼？

落腳的地方有了，救人路還近，挺方便的。

“我讓張媽替你們收拾房間……”

五姨太起身，邁步便想下樓。

也不知是悲傷過度，還是坐的時間太久一直沒有換姿勢。

剛剛走了兩步，忽然身子一歪。

“哎呀……”驚呼一聲，眼看就要跌倒。

羅橫下意識伸出手，攙扶過去。

一手穿過其腋下，忽覺入手滑膩軟彈，不禁心頭一蕩。

我靠！真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