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橫掃,風雪漫卷,直撲廊簷之下,將門簾掀起。屋中炭火被吹得噼啪作響,火燒得更旺了些。

崔府海棠院中,一個小丫頭輕釦房門,將身上棉襖裹緊了些,低聲喚道;“小姐,小姐你再不起,便又要耽擱了今日的請安。況且今日可耽擱不得,裴家來人了,你好歹起來收拾收拾,不然老太太又該說了。”

外面雖冷,但屋中炭火燒的旺,還算是暖和。

哎,又睡不了懶覺了。

崔妙珠翻了個身,將頭埋進被子,掙扎了半天,悶聲;“春桃你進來吧~”

春桃得令,拎著熱水進來,放好之後,將還在被窩裡掙扎的人拉了起來,幫著洗漱穿衣。

崔妙珠被按在梳妝檯前,一張粉黛未施的臉上帶著兩坨紅暈,秀眉微微蹙著,一手掩唇打了個哈欠;“春桃,今兒是不是大姐姐的未婚夫家要來人?”

“可不,很早府中就在準備了,我瞧著夫人怕是都忘了今兒也是你相看的日子,全去大小姐院中了。”

春桃將崔妙珠青絲編織成髮辮,動作靈巧將一半頭髮輕挽成流雲髻,在首飾盒中選了選,最後帶上了一支銀蝶步搖,行走間輕輕晃動,如同真的一般。

崔妙珠雙手托腮,哦了聲,便沒了下文。

她從十歲回到崔府便在老夫人院中養著,從小體弱多病,幾乎很少出門,在崔府算是半個透明人。

至於為什麼算是半個,因為她的身份比較尷尬,是崔侍郎崔或安外室生的孩子,十歲以前都是在鄉間地裡長大,外室臨死前發了善心,將崔妙珠送回崔府。

府中主母李氏不待見她,崔侍郎對她也是不溫不火,本來好好的一家四口,如今卻被一個外室來的孩子打破了府中幸福美滿的表象,若是換做她,大抵也會不好受。

“重活”一世,沒想到還是讀書的年紀,如今卻要“相看”,若是可以不久後便能正式成婚。

上一世這個年紀的她還在高中奮筆疾書,恨不得一個人分成三個,只為將來有一個好的出路。

最終如願以償有了好的出路,可又有了遠大的目標,在城裡買房,買屬於自己的房子,但結局的最後是辛辛苦苦把自己累死在出租屋中。

寒窗苦讀十幾年,工作不過三年,再一睜眼成了東武城崔府崔妙珠,換了個姓,名字依舊是那個名字,妙珠。

才穿越的時候,崔妙珠以為自己在做夢,如今在這個時代活了十五年,卻恍惚覺得上一世才是一場夢。

而這一切究竟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小姐,院中的臘梅開的不錯,我摘了些,小姐別在鬢邊吧,不然瞧著太過素淨了。”青梅掀簾而進,人未到,話先傳了進來。

崔妙珠看了眼她手中臘梅,忽而輕笑;“你可是想說裴家裴鈺喜歡臘梅,讓我戴上也好讓他知道我心意?”

“小姐,我這還不是為了你著想嘛~”青梅跺了跺腳,臉有些燙。

“取一朵便好。”崔妙珠也不拂了青梅的好意。

今日裴家來了裴老太太和裴珏二人,裴珏是如今的探花郎,寒門出生,又是崔府得意門生,娶崔府庶女不算高攀。

說是“相看”,實則是雙方大人早就內定了說好了的,如今不過是走個過場。只要裴鈺中了前三,便是崔府的女婿,如此以來兩家勉強算是門當戶對。

接待裴家老太太的是主母李氏,當崔妙珠帶著春桃到的時候,幾人正喝著茶,屋中很暖,炭火燒的很足,如同暖春。

崔妙珠將身上沾染了白雪的斗篷取下,露出了一張出水芙蓉般昳麗的臉,她淺淺笑著行禮;“見過母親,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打量著面前的人,暗暗點頭,雖是崔氏庶女,但也知書明禮,先前還擔憂是個不好惹的性子,如今一瞧,越發滿意了。

她上前將崔妙珠扶起,將她冰冷的小手握在手中,把自己的湯婆子轉而放在她手裡後道;“天冷,趕快來烤火。”

崔妙珠一笑,頷首。

裴鈺自詡讀書人,有幾分傲氣,雖然知道已經內定,但若是崔氏女不好,他也會當場拒絕。

但如今見崔氏庶女長得的確貌美,又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李氏心裡雖不大高興為這個庶女張羅,但面子功夫總得做足;“妙珠,你陪裴公子出去逛逛小花園吧,我與老夫人說說話。”

崔妙珠心中嘆氣,面上道;“好~”

走出李氏住的院子後,二人又走了一會兒,崔妙珠主動打破僵局問;“聽說今年你是探花郎?”

“是”裴鈺挺了挺胸,面上有些驕傲之色。

崔妙珠想笑,憋住了,不過比她大三歲,在現代還是一個偏偏少年郎,卻愛如此端著。

“哦~裴公子當真厲害,年紀輕輕便是探花,不像我學什麼都學不好。不知裴公子可會嫌棄?”

崔妙珠也只是試探,畢竟以後是要做夫妻的。

她的話才落,裴鈺當即就反駁;“怎會,崔妹妹如此姿容絕色,怎會嫌棄。只怕,崔妹妹嫌棄我這個探花出身寒門,家世不好。”

崔妙珠忍了忍,沒忍住笑了,輕敲了下他額頭;“沒人會嫌棄,除了自己,裴公子是自己嫌棄自己的家世嗎?”

“當真。”裴鈺眼睛亮了亮,直接忽略她後半句話,如今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少年眼睛亮晶晶的,心中所想半點也沒藏住;“崔妹妹,你鬢邊的臘梅真好看,但我覺得都不及崔妹妹容顏半分。”

時不時看向崔妙珠鬢邊的臘梅,心道【必定是崔妹妹知道了他喜歡臘梅,所以特地帶上了,她也是歡喜自己的。】

裴鈺面上的笑容擴大了些,心中歡喜,全然寫在臉上。

春桃跟在後面,忍不住偷笑,心中重複那句【你鬢邊的臘梅真好看,但我覺得都不及崔妹妹容顏半分。】

兩人並未在外待多久,崔妙珠就被老夫人身邊的邱嬤嬤喊走。

佛壽堂中,崔妙珠還未走進,就聽到一陣低低的啜泣以及老夫人不厭其煩的安慰;“好了,祖母給你做主。”

深宅大院,崔妙珠並未曾放下心中的警惕,她做事向來順著老夫人,事事往他們心中所想做,處處藏拙,只為過得舒坦。

比如,揣度李氏的態度,李氏不想讓她會的東西,崔妙珠從來不學。

又比如“貴女、才女”因該懂得禮節、規矩和那些見不得人的“潛規則”,崔妙珠只當沒聽到,沒看見,不會做。

只要不威脅自己的性命,其餘事她並不放心上。

略微頓了頓,等裡面的啜泣聲變小了些,她才掀簾而進,將身上的斗篷取下,行禮後規矩的站在了一側。

老夫人開口問;“裴家小子如何?”

崔妙珠拿不準老夫人是什麼意思,便只中規中矩的回了句;“母親挑的,自然是好的。”

“若是我讓你去嫁給謝世子呢?”

老夫人的話聽不出深淺,聽著像是平常的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