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週末放了晴,孟思遠去了趟宜家。

租的屋子算得上家徒四壁,據說是上一任租客將房東那些破舊的傢俱給扔了,購置了新傢俱,搬走時留下了餐桌和沙發。

她穿著牛仔外套戴著鴨舌帽推著車一個人慢逛時,竟有些恍惚,剛落地美國的時候,她也一個人去逛宜家。

那時兜裡錢不多,人也畏畏縮縮的。一同租了套公寓的舍友拜託班裡有車的男同學載她去超市大采購,而孟思遠考慮到讓人幫忙得請吃飯,外食的費用她不太能接受,就獨自乘坐公交去了宜家。

看到標價時,腦子裡就已經迅速換算成了人民幣。大部分的東西,她都買不起。買些小物件,她還得比較下選個最便宜的。最後塞滿了書包,手裡抱著三個份量頗沉的紙盒,很餓的她聞到食物的香氣,卻沒有進去吃飯。她帶了麵包出門的,還記得那一天的晚霞很美,是紫色的,她在啃著麵包等公交車,期待著回去組裝置物架。

後來在那間公寓住了半年多,租期未到,舍友就搬出去與男友同居。退租之後,孟思遠搬去了半地下室,房租更便宜些,採光很差,但也不是問題。那時她不是在上課,就是在打工。

那時候有男生在追她,在吃著打包回家的打工餐廳的剩餘食物時,她在算著手頭的錢還能撐多久。看著結果,她不是沒有考慮過,要不要答應?

隨即就否決了這個選項,倒不是她要標榜自己道德感有多高,是不能用戀愛去美化一段關係的實質。如果為了錢幹這種事,那就應該目標明確奔著會帶來更高收益的人選去。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做這種事,會給自己帶來很大的心理壓力。時間是成本,情緒也是成本。難度根本不低,不如打工來錢快。

後來交學費,還差了點錢,她迫不得已開口向媽媽借了錢。五萬塊,解了她的燃眉之急。畢業工作了兩個多月後,她還了六萬。

出國之前,孟思遠還被教育,要多結交對自己有用的人,人脈很重要。這句話也許是對的,但她挺後悔當時沒有對這麼教育她的人說,你自己混成這樣,有什麼資格來給我意見?

大多數同學的條件都非常好,週末娛樂活動排滿,假期一定會出去玩,全世界的飛。當然,他們也一樣熬final,讓成績更漂亮些,可謂是Workhard,playhard.

孟思遠看到朋友圈的旅遊照,心裡想的是,playhard的背後,是有一個堅實的家庭在支撐著。

她沒什麼仇富心理,只是更深刻地感受了“獨立”這個詞使用時的不夠精準。

那些同學,自身很厲害,加之來自家庭的支援,擁有更多選擇的他們,毫無疑問,會有更好的前途,是大眾眼裡的精英。沒那麼想積極進取的,也能有家庭的託底,過得差不到哪去。

不論是靠父母,靠老公還是靠貴人,都是命。沒有這些的人,只能靠自己。總要讓人有一點心理上的優越感,誇他們獨立,暗示自己沒這麼強的能力,不然得了便宜還賣乖,就會犯眾怒。

窮是沒有一絲好處的東西,孟思遠不願再去回憶那段時間的精神壓力有多大。幸虧她身體素質不錯,能撐得住。印象中只發過一次燒,她燒得渾身燙到把床墊給捂熱了,身邊沒有止疼藥,疼痛從骨頭縫裡鑽出。她實在忍不住,疼得躲在被窩裡哭了,那一刻很難不覺得,就這麼死了,就不會這麼累了。

後來躺了兩天後,她起來熬了粥,她還記得是皮蛋瘦肉粥,那是很久之前媽媽經常給她做的。她看過很多次,步驟很繁瑣,豬肉先醃再煮後撕成條,皮蛋用線切開保持不碎,米要放油拌一下......

自己沒法做到那麼細緻,但也足夠美味了。吃完之後,有了點力氣,她就開啟電腦繼續投簡歷。

畢業在即,從貧窮的生活狀態中擺脫的唯一路徑是謀得一份全職工作。那一年的市場行情不太好,但不管大環境如何,她一定要找到工作。

她投了幾百份簡歷,拉了表追蹤進度,面試到恍惚。

很幸運,她得到了一份薪水尚可的全職工作。

拿到薪水之後,孟思遠不再住半地下室,與人合租了套挺老的公寓。花錢依舊謹慎,比以前好的是,她可以偶爾出去吃飯了,將錢花在口腹之慾上時,她不會再責怪自己了。

工作並不輕鬆,哪裡的職場都一樣,有人就會有江湖。後來換了個印度上司,在美國,想要排到身份就不能輕易丟掉工作,深知這一點的印度上司處處針對她,更別提專業能力不到位的亂指揮。上司的上級也是印度人,依照他們的抱團程度,她覺得上司沒那麼容易被弄走。

存了一筆錢之後,孟思遠準備回國。讀書時她沒有出去玩過,臨走前她去了趟紐約。同時她也見了一個在紐約工作的同學,約了頓飯。

從煩惱同學要約出去吃飯要如何委婉拒絕,到她學會主動提議我們可以喝杯咖啡聊一聊,這樣的篩選機制下,孟思遠有交到過幾個聊得來的朋友。

步入社會之後的友誼,開始之初,就能大致預料到結局。緣來則去,緣聚則散。不同年少時的無限真心與信賴的交付,分享生活的一切,並且頗具信念感地認為要做一輩子的朋友;經歷過信念的幻滅之後,她不免將大多數關係都看得很淡。沒有執念時,反而能相處好。

孟思遠懂得傾聽,會挖掘出對方的需求,會不著痕跡地給出對方想聽到的回答。在人際交往中,她有讓別人感到舒適的能力。同樣,她也有讓對方不舒服的能力。

不知是否是看出了她沒有評判與八卦之心,她認識的一些人,會跟她聊很多隱私。而她,從不向別人透露自己的隱私,總能含糊帶過。不分享個人隱私也沒什麼,總有別的話題可以聊。

離開美國時,她拖了三個行李箱和一個大揹包。當初,她就是揹著這麼多行李到美國的,還特地選了靠窗的位置,想要離天空更近些。回去時,她選了靠過道的位置,能時不時站起身活動筋骨。

在回國的飛機上,孟思遠想的是,她熬過來了。從今往後,她不需要任何人了。

孟思遠看了書桌的型號去找貨時,有個人走上來問她要不要送貨。這人是進來攬活的,她砍了價,將買的一堆東西運回去。

她買了把新的電動螺絲刀,原先那把搬家時弄丟了。回家後泡了杯熱茶,就開始組裝傢俱。

從前搬過很多次家,生活處於動盪之中,知道不會住很久,沒閒錢也沒心思去佈置。

這一次,孟思遠覺得自己會在這住上許久。不知是年紀增長渴望安定的感覺,還是因為這座城市,便忍不住多花些錢,佈置一個舒心的住處。

全身鏡安好時,外送員也到了,冰箱是空蕩蕩的,她在生鮮平臺買了食材,還捎帶了兩個盆栽,放在了家中角落裡當擺設。

她隨意煮了碗粉,放了許多的蔬菜。吃完後她隨手將家裡堆積的紙盒扔了下去,上來後又一口氣將搬家的行李全部給收拾了,還順手拖了遍地。

做完這所有的一切時,已經夜幕降臨,癱在沙發上的孟思遠,再沒有了理由去拖延該做的事。

她該給媽媽打個電話,說她回來了。

就這麼一件事,她拖了一週多。

她們的關係不算差,之前孟思遠在美國時,每個月會打一次影片,回國後在A市時,影片打得少了些,平時也會發資訊聊兩句。

回國後不是沒見過媽媽,但這件事給她的心理壓力很大。她不知回了京州,要與媽媽建立怎樣的相處模式。

新家還沒有買酒,去洗了盤水果坐下後,她終於拿出了手機給媽媽打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以後,就接通了。

“喂,思遠,怎麼了?”

“媽媽,吃過晚飯了嗎?”

“還沒呢,窕窕發燒,剛從醫院回來。”

聽到這個名字,孟思遠拿葡萄的手頓了下,“那你現在有空嗎?”

“有的,什麼事啊?”

“我回京州工作了。”

“啊?你已經在京州了嗎?”

“對的。”

“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之前不跟我講?”

聽著她語氣中的關切,孟思遠覺得有些彆扭,“想安頓好告訴你的。”

“那你現在住哪?”

孟思遠只說了個區名,“放心吧媽媽,我都弄好了,就是新工作剛進去,挺忙的。”

電話那頭停了幾秒,“好好工作,有空了回來吃飯,或者我做了給你送過去。”

“知道的。”

“回來了,就把以前的同學朋友都聯絡上。像李敏,對你有過幫助的,你要多聯絡,不然沒有禮節,知道嗎?”

“嗯。”

孟思遠還想說些什麼時,就聽到電話那頭有個清脆的女聲喊了媽媽。

“我這有事了,回頭我給你打電話。”

“好的。”

放下手機後,孟思遠深呼吸了半分鐘,勸著自己,你都是三十歲的人了,不要再幼稚地去計較這種事情了,也不要再將時間浪費在重複的事情上了。

可勸著勸著,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她不喜歡聯絡媽媽的原因是,會讓她心情不好。

然而她也很熟悉如何處理這個問題了,拿了紙巾擦掉眼淚,逼著自己出門散步。更換環境,走二十分鐘,情緒就可以完全平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