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還未到酉正,天色方擦黑,郡守府中已經熱鬧忙碌起來。

來來往往的僕從婢女,端著托盤魚貫而入,將一道道美酒佳餚擺到案上。另有容貌秀美的婢女們,穿梭在賓客之中,端著酒壺斟酒。

宴會的主人自然位於居中的主位,其餘官吏們則各自分座兩旁,左右相對。

郡守柳淵舉起手中的酒盞,朗聲笑道:“近來恰值春種時節,郡中大小事務繁多,諸位辛苦了。來,我敬諸位一杯。”

“郡守言重了。”座下諸人也跟著舉起面前的酒杯,隨著柳淵的動作,將盞中之酒一飲而盡。

美酒入口,只覺酒香醇冽。

“好酒!”一名小吏心中頓時舒展,不由讚道。

這一杯酒盡,宴會便正式開始。

早早候在廳外的樂人抱著各色樂器,跨入廳內,手上撥絃拂笛,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廳內頓時熱鬧了起來。

既是晚宴,席間不談公事,只以飲酒玩樂為趣,席間可謂是觥籌交錯,言語歡暢,其樂融融。

有那愛玩的官吏,又提議行起酒令來。

柳淵笑道:“早就備好了。”

說罷,他側首吩咐身旁的僕從,去將行令時常用的籌筒取來。

這籌令也是文士們常行的酒令方式的一種,是文人們結合骰子令和文學典故的令辭,製作出的一種簡單易行的酒令方式。

籌子上刻寫各種令約和酒約,統一放在籌筒之中。行令時,只需按順序搖筒掣籌,再按籌中規定的令約、酒約行令飲酒。

何如有態一曲終,牙籌記令紅螺碗。

幾輪酒令行過,在場諸人都已是微醺。

柳淵哈哈一笑,大手揮道:“今日諸位必要興盡才歸,來,我再敬諸位一杯。”

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郡守豪邁!”席間諸人不由讚道。

柳淵朗聲一笑,又抬手斟了滿滿兩盞酒,起身走到孫郡丞面前。

“久錫,你我共事已久,這一年多來,還要多謝你不辭辛苦地幫襯。來,我敬你一杯!”

他將左手的酒盞往孫郡丞面前一遞,酒水在杯中輕輕晃動出微波,廳內通明的燭火映照在盞中,酒波之上半明半暗。

孫郡丞微頓,抬頭向柳淵看去。

柳淵笑笑,又將手中的酒盞朝孫郡丞遞了幾分:“怎麼?久錫不願喝下這杯酒?”

“怎會。”孫郡丞面上微不自然,接過酒盞衝著柳淵一敬,“也多謝郡守對屬下的照拂。”

說罷,他便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痛快!”

柳淵看著他將空杯倒立,示意已經盡飲,自己也舉杯跟上。

他伸手拍了拍孫郡丞的肩膀,這才回了主位。

酒過三巡,廳中之人正是酒酣,柳淵擊掌,便有舞姬魚貫而入,絲竹之聲再起,身披絲帛的舞姬們便嫋嫋起舞。

微醺的眾人,不由都斜倚在桌案上,眯眼賞起歌舞來。

伴著樂聲,舞姬們的腰肢輕擺,纖瘦雪白的手臂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

忽如間,水袖甩將開來,輕紗揮動,裙裾旋轉,舞姬們似一隻只妖嬈的彩蝶,在殿中翩躚。

舞衣經香氣薰染,蓮步所到之處,頓覺暗香浮動,又混著酒香,愈發惑人心魂。

眼前是如花美人,清婉舞姿,耳邊是聲聲絲竹,千迴百轉。

眾人越發迷醉起來。

一曲終了,舞姬和樂師魚貫退出,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鼓掌叫好。

推杯交盞間,又是幾杯酒下肚。

柳淵又一擊掌,一位蒙著輕紗,懷抱琵琶的的樂伎步入殿中。

她朝著殿中眾人微微欠身施禮,而後便坐於一旁,一個起勢,錚錚聲起,有如水珠落入人們心潭。

正在飲酒的賓客,連帶著身後站著的僕從,和那手執酒壺斟酒的婢女們都一時沉靜下來。

樂伎微微垂頭,輕攏慢捻間,琵琶聲時而熱鬧輕快,如花塢春曉,百鳥亂鳴,時而豁然松曠,如月遊雲宇,水漫平川。

不知何時,那曲聲逐漸舒緩婉和下來,如同山澗之中的冷泉細流,在翠嫩的藻間穿過,晶瑩的碎石上淙淙流過,又如雲中月,松間風。

一切都安靜下來。

大殿之中,眾人不知何時閉上了雙眼,似在那清風月色之中沉醉了去。

琵琶聲聲,餘音嫋嫋……

忽然劍光一閃——

那樂伎懷抱琵琶,右手持劍,便飛身向柳淵下首的孫郡丞刺去。

鼻尖是隱約浮動的香味,耳邊琵琶聲還未散去。

孫郡丞正如眾人一般,微闔著雙眼,沉浸在樂曲營造的美妙夜色之中,對眼前的殺機絲毫不知。

“噗!”

利劍猛地插入心間,而後手起劍拔,鮮豔的血色噴薄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絢麗的痕跡。

孫郡丞猛地睜開眼,一雙瞪大的眼睛滿是不敢置信,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心口碩大的窟窿。

他今日穿的是淺色錦袍,鮮血迅速湧出,很快便染紅了大半個胸口。

他緩緩抬手,似要想要拿手去堵心間的窟窿,然而也不過虛虛捂在胸口上,整個人便猛地一抽,斜斜地栽倒在桌案之上,再也沒了聲息。

大殿一片沉靜,眾人雙眼微闔,面色迷離。

那劍上揚起的血,濺到臨座之人的衣上、面上,他們卻毫無所覺。

他們只沉浸在溫軟柔和的、有月色的夢裡。

面前的可怖血案,進不到他們的夢中。

緊接著,那樂伎將劍遞到彎臂抱著琵琶的左手間,右手五指微彎,在琵琶上一扯,琴絃應聲而斷。

“錚!”

刺耳的聲音突然在大殿震響。

迷離的眾人如同被一盆冷水當頭潑下,大夢初醒。

他們剛睜開眼,便見有鋒利的琴絃朝著自己疾射而來。

眾人一驚,慌忙躲避,狼狽不堪地撲倒在地上,還有那躲避不及地,被琴絃正好穿透了大臂。

殿中驚叫聲一片。

樂伎腳下微旋,又持劍朝著主座上的柳淵刺去,柳淵慌忙避開,那把利劍在他左肩之上狠狠劃下一劍,又揚起一陣血色。

那樂伎一擊不中,還待要再襲,卻被柳淵身後的僕從護著隔開。

“有刺客!”

“來人!有刺客!”

眾人大叫起來,殿外的護衛迅速湧了進來,提劍朝那樂伎湧去。

殿中混亂一片,樂伎見沒了希望,也不再糾纏,揮劍衝出人群,便往殿外衝去。

眾人見她衝了出去,這才不由撥出了一口氣,急急從藏身的柱後走了出來。

“哎呦!”

有人慌亂之中,被絆了一腳,他反手摸去,便碰到一手溼滑。

他回頭去看,便看斜倒在桌案旁的孫郡丞,大半個身子已然被鮮血染得通紅,胸口間碩大的窟窿,恨不得要鮮血流盡似的。

旁邊的僕從正伏著身子哀哭,先前站在那處斟酒的婢女也早就丟了手中的酒盞,一臉驚駭地呆立在一旁。

他眼中一震,不由大叫出聲:“郡丞——”

郡丞被人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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