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詩人渾身一陣,看著倒地的賀憲成,半晌才說出話來:“你為何……”

賀令姜收回劍,問:“賀家可會放過他?”

賀詩人搖搖頭:“自然不會。殺人償命,他殺了長房嫡長子和令姜,又謀害阿兄與五郎,必是要償還的。”

“那賀家可會將他交由官府裁決?”

賀詩人垂眸低聲道:“自然也不會。”

這其間牽扯著賀家諸多秘事,還有那枚說不清的銅牌,當然不可交給官府審查。

“既然他必死無疑,那麼你殺,我殺,還是賀家來施家法,又有何區別?”

賀令姜拍拍賀詩人的肩膀:“收拾收拾,下山去吧。”

賀詩人站在遠處,看著她撐傘離去的背影,卻漸漸溼了眼眶。

誰來殺,自然是有區別的。

賀憲成終歸與他和阿兄是親兄弟,血脈親情做不得假。他不忍阿兄揹負太多,想要動手將賀憲成了結,卻一時下不了手。

所以,她替他們做了這件事。

既報了仇,又為他們免去手足相殘,兄弟操戈的罪惡感。

賀憲成畢竟是賀家人,人死債消,自然沒有讓他橫屍荒野的道理,更何況,他這事,還需回家和二房說個明白。

賀詩人上前將他的屍身架起,背在身上,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賀令姜回到馬車上,終是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來。

她雖然藉助了茜孃的魂珠之力,施了咒術避過玄陽的殺局,然而神魂終被灼傷,而後又強撐著與玄陽對戰,對於如今的她來說,撐到現在已是極致。

賀詩人大驚,連忙上前扶住她:“你這是怎麼了?”

賀令姜斜倚在車廂上,無力地擺擺手:“魂魄不穩罷了。”

神魂不穩,連帶著這幅軀體也會受損,吐血不過是其中一種症狀。

賀詩人擔憂地看著她:“那該如何做?我可有能幫你的地方?”

面前這人只是寄於賀令姜體內的一抹幽魂,但她救了自己,更救了整個賀家。

無論她是人是鬼,與他而言,都是恩人。

他手忙腳亂地湊到賀令姜旁邊,一副想要幫忙卻無從下手的樣子。

賀令姜推開他,淡淡道:“你坐好別動,禁言不語,就是幫我了。”

說罷,她盤膝而坐,手上捏訣,便閉目入定了。

一旁的賀詩人乖乖閉上嘴巴,一雙眼睛還是緊緊地盯在她身上,唯恐她再一言不合就吐出一口血來。

馬車悠悠地在賀府門前停下,雲福低聲喚了一聲:“四郎主,七娘子,到了。”

賀令姜緩緩吐出一口氣,睜開眼睛。

賀詩人見她似乎好了幾分,也不由鬆了一口氣。

他掀起車簾,撐開賀令姜身邊的那把大傘,轉身道:“我扶你下去。”

而後,又低聲吩咐雲福:“把馬車拉到後門,叫兩個可靠的人把二郎主抬進來。注意,別讓外人看到了。”

雲福低頭領命。

賀憲成這事,也不宜鬧得太大。到底如何去說,還需要家主決斷。

賀府的僕婦接了命令,全都呆在自己的屋子裡閉門不出。

如今跨進院子,只覺得素日熱鬧繁華的賀府,空蕩蕩地一片,連個聲息也無。

還未走近花廳,遠遠地便聞到一陣血腥味傳來。

賀令姜不由蹙眉。

賀詩人更是心中一緊,唯恐出了意外,連帶著腳下也快了幾分。

待轉過長廊,便看到花廳周圍還橫著不少身著黑衣的屍身,顯然是還未來得及清理。

賀成正帶人一臉謹慎地守在花廳外,以免再有敵襲。

看到二人,賀成連忙迎上來道:“四郎主,七娘子。”

他眼光極快地在兩人身上掃過,見二人都沒有受傷的樣子,這才垂下眼,迎兩人進了花廳。

看到邁進花廳的賀令姜與賀詩人二人,賀相山和宋氏眼中一喜,連忙站起身子:“令姜,四弟,你們可回來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兩人都止不住地激動,宋氏更是連忙轉過頭,抹去眼角的淚痕。

廳中眾人見兩人平安歸來,也不由簇擁上來。

賀雲嘉扯著賀令姜的袖子:“還好你沒事,我都擔心死了。”

賀令姜拍拍她的手,淺笑著道:“讓六姐掛心了。”

“也勞父親母親,還有大家掛心了。”

她緩緩看過廳中眾人,長房諸人一臉激動地圍在她和賀詩人身邊,三房的人也圍在外側,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

只有二房,安靜地縮在花廳一角,玄微並著兩個帶刀的護衛守在一旁。

看到她和賀詩人時,孫氏眼中的光暗淡了下去。

他們回來了……郎主與二房也便完了……

賀相山將二人上上下下仔細端詳了幾遍,再三和他們確認只是身上有些輕傷,並無大礙,方真正放下心來。

“令姜,你說的與玄微道長都安排好了,就是讓道長前來府中相助,自己一個人孤身去翠微峰救人?”

他實在是被這丫頭忽悠了,等到玄微道長前來,才知道她根本沒考慮自己,而是一早就讓阿滿去雲居觀,請道長來支援賀府。

玄微道長到時,夜襲賀府之人不知施了什麼手段,引得府中護衛神志大亂,若不是他們已經按照令姜先前交代的位置站定,且每人懷中還揣了一道清心符,便要差點自相殘殺起來。

看到道長的那一瞬間,他確實鬆了一口氣。

然而,緊接著他便意識到:玄微道長來了此處,那令姜在翠微峰上便無人相助!

霎時間,他萬般懊惱,恨自己就這麼讓她一個小娘子獨身前去翠微峰,更恨自己身為賀氏家主,竟然坐於府中,讓她一人奔赴險地。

還好,還好!

她和四弟都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這看似責備的話,卻滿是擔憂掛念,賀令姜彎了彎眉眼:“阿爺,您這是還不相信女兒嗎?玄微道長來賀府相助,翠微峰上我自有幫手。”

她張開手,拉著賀詩人轉了一圈,笑道:“您看,我和四叔可曾缺胳膊少腿?”

“呸呸呸,什麼缺胳膊少腿。剛剛平安歸來,可不興這麼說。”宋氏嗔怪道。

賀詩人聞言一笑:“平日裡,可不見阿嫂你講究這些。”

“平日是平日,如今咱們剛經歷了這一遭,可不得說些好聽的討個好彩頭?”

賀雲嘉接著道:“阿孃說得有理,四叔你可別跟著令姜亂說。”

賀令姜無奈笑道:“行,是我胡言了,以後定要多說些吉利話。”

她越過眾人,看到二房小郎君小娘子們茫然而無措的目光,不由心下嘆了一口氣。

“父親,賀府危機已過。折騰了一夜,還是先讓大家回去歇息吧。”

賀相山看著她眼中的深意,再想到此刻都未曾出現的賀憲成,心中莫名湧出一股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