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前便知曉,盧六郎是范陽盧氏的旁支子弟。只是對其生平境遇並不算知悉,如今叫人細細查來,不得不嘆謂,盧六郎能憑几身到如今地步,確實不易。

他幼年喪父,只一位寡母拉扯著他長大。本就是旁支出身,再加上家中沒了頂樑柱,這孤兒寡母的自然沒少受欺辱。

所幸,他的母親是一位堅韌能吃苦的女子,兩人過得雖苦,卻倒也安穩。只一心念著,有朝一日能憑藉自己的才能,出人頭地。

只可惜,盧六郎十歲之時,與族中的小郎君們一道玩耍,卻被盧氏族長之子一把從假山上推倒,跌了下去,由此跌壞了一條腿腳,從此留下痼疾。

大周取士,身有痼疾者是不可取的。這便意味著,盧六郎的科舉之路就這麼毀了。

在讀書一道上頗有天賦的盧六郎自然悲憤不已。

更可恨的是,盧氏族中為了維護族長之子,將這件事便這麼掩下,只道是他自己不小心,從假山之上跌下來的。

這族學,他也便去不得了。

不管那盧氏族長之子是有意還是無意,恨意,就這麼悄悄埋下。

盧六郎雖已留下腳疾,但他的母親卻未放棄讓他讀書求學的心思。

雖不能科舉求仕,然讀書明理亦是人生大事。

為著求族中讓他能繼續求學,她想盡法子去討好嫡支那些人。

彼時,盧氏嫡支中有老夫人生了急病,急需一味藥草,遍尋藥鋪而不得。盧六郎之母便冒著大雨去山中採藥,結果卻不小心跌下山崖沒了性命。

人們找到她時,她手中還緊緊握著那根藥草。

一根藥草,一條人命,確實換來了盧六郎再去求學的機會。

許是可憐他跛了腳,又沒了母親,盧氏嫡支竟然大發慈悲,允了他再進族學不說,後來甚至讓他跟著嫡支的郎君們一道讀書。

盧六郎「呵」了一聲,冷笑道:「他們當真是心善……」

他抬頭目光涼涼地瞧向賀令姜:「賀七娘子,你說,對著這樣的盧氏族人,若是你,又該是何種心思呢?」

賀令姜默了默,沒有回他。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她非盧六郎,也並未經歷過盧六郎之痛,即便她去說來,一切也不過是空談罷了。

「只是,盧氏族中也並非全部都是對不起你的人不是?」賀令姜道,「若說是范陽嫡支的人,毀了你的人生,可一直在郢都的盧正監一家人,卻未曾對不起你。」

「盧正監他甚至還拉了你一把,帶你入郢都,甚至在少府監做事。如今的你雖未入仕,卻也有實權,能得旁人幾分敬重。」

賀令姜頓了頓,又繼續道:「而且據我所知,自你入郢都來,盧正監一家都可未曾將你當作外人看待。」

盧六郎不屑地嗤笑一聲:「賀七娘子該知曉,這世上可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我能在盧氏諸多同齡人中得盧介汝另眼相待,靠得可不是他的善心。」

他說的這事,賀令姜自然也知道。

盧六郎便是在混亂之中,以身相接救了盧正監墜馬的嫡次子,這才機緣巧合下入了盧正監的眼。

他能得重用,是以性命謀來的。

可說到底,盧正監一家沒有對不住他的地方。

賀令姜無奈地搖搖頭:「你心中忿忿,怨人不公。可你是否想過,若僅因往日盧氏嫡支之中對你之過,便要拉著整個盧氏一族陪葬,這種行為,對那些無辜的族人來說,何嘗又不是另一種不公呢?」

「視你如子的盧夫人,視你如兄的盧四娘,還有盧氏族中那些伊呀稚兒……他們做過何事,又是何等無辜?」

盧六郎面上的譏笑勐然一僵,而後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賀七娘子當真是能言善道。」

她的話,幾要引出他心中的愧疚來。

可世上本就無兩全之事。

他要毀了這嫡支高高在上,旁支草芥苦苦掙扎的所謂世族,總是免不了一些無辜之人的犧牲。

既然,曾經的他遭受了那麼多不公,那麼這些嫡支貴主、旁支草芥又為何不能同他一般,也嘗一嘗這其間苦楚呢?

賀令姜見他眼中神色漸漸露了幾分瘋狂之色,心下嘆息:「我知你不會輕易改口。可不管你承不承認,這些事情查出來,你對盧氏一族之恨便是有據可循,你先前對盧氏的那些指證,便更加站不住腳。」

「那些從盧府當中搜出來的,證實盧氏勾結北狄神宮的證據,也要打個問號。要不了多久,盧氏有罪亦或無辜終會大白於天下。」

他如今的一味堅持,除了拖著盧氏在牢中多受些苦楚外,並無什麼意義。

盧六郎冷冷地將臉轉到一旁,對她的話只狀若未聞。

他既然鐵了心不改說辭,賀令姜也不再勉強,而是轉而問道:「你和盧氏的事,我不多問了。只我好奇得緊,你與神宮之間又是怎麼一回事?」

她垂眸瞧了瞧盧六郎縮在衣袍下的右腳,道:「我搜了些你的文章出來,經世之論雖則可用,卻也頗多偏激憤滿。你可是因著朝廷取士之策,對朝廷多有不滿?」

盧六郎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腳,冷笑一聲:「賀七娘子倒是厲害,竟然將我先前的戲作都找出了。」

這個他倒沒有否認,他對大周確實頗多不滿,否則也不會如此認同神宮,跟著神宮一道做事。

「朝廷取士,當重才能。可大周呢,身有痼疾不取,面容有瑕不用。多少身有才華之人,卻因或天生或後天之故,而不得任用,就此鬱悶一生?」

他伸出自己的右腳:「賀七娘子,你瞧瞧,我這右腳雖有小跛,可是否影響我寫字讀書,是否影響思考論策,是否影響治國安民?我甚而能習得武藝,護佑自己性命……」

「可就是因著這小小的後天之疾,我空有抱負,也只能蹉跎一生,在旁人手下做事,依靠別人垂憐而生,做一個旁人眼中的可憐人。」

他呵呵一笑:「我可憐嗎?不,不,可憐的不是我,只是這朝廷無道,硬是讓我可憐可嘆!」

「既如此,這般的朝廷,倒不如推翻了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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