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不吝轉念又一想,雖則不是自己的徒弟,可她如今在自己手下做事,自己也姑且算她半個師父了。

既然算了半個師父,他自要再多言兩句。

他瞧著斂目立於桌前的賀令姜,緩緩開口道:「令姜,你做事穩重,手段也有。想必這樹大招風的道理,你自然也懂的。」

隨著她功勞漸增,便是他不心生芥蒂,這不緣司內的諸多玄士們,心中卻未必不會有旁的想法。

他方才的那番話,實則也是有提點她的意思。

賀令姜心中一動,她就說依著袁不吝的性子,怎地突然說出那番話來,原是如此。

他這是怕自己接連立功,心生驕傲自矜之意,招了人眼紅。

畢竟,她出頭太快,這不緣司內有人服她,卻也難免有人妒她。

更何況,她代表的還是賀家。

依著袁不吝的眼力,他自瞧得出來,賀家此次重入郢都,說是起復,實則是做聖人手中揮向神宮的一把刀。

如今,這把刀好用,聖人自然開心,可也難免擔心是否會割傷自己,尤其是,大家都知曉,聖人還對賀家有著似有似無的忌諱之意。

更何況,賀家這把刀,在砍向神宮之時,難免會觸及到一些世族權貴的利益,也會擋了一些人的道。

他們不敢對聖人這個持刀人如何,可對著賀氏、對著賀令姜,卻未必不會暗中出手。

她若是隻想著,讓賀氏借神宮之事,重新在郢都紮根站於高處,那想得便過於簡單了。

袁不吝意有所指地道:「令姜,人若想走往高處,自然是好的。可是卻也不要忘了,在自己沒有足夠的實力前,這路上的一根小小的藤蔓都極有可能將人絆倒,甚而再也站不起來……」

他雖未及言明,可字裡話間卻也隱隱點出她同賀氏當下的處境。

賀令姜在玄術一道上,雖則天資奇絕,可畢竟並非出自正統玄門,有不少人對她暗中不滿。

賀氏雖則如今得皇帝看重,卻也因著所為之事,先得罪了太子一脈。

無論是哪個,對他們來說,都要多生警惕之心,以免被人暗中絆倒。

賀令姜抬眸,袁不吝的這份提點之意、關照之心,倒是令她有些驚訝。

「多謝掌司。令姜知曉了,此後定然小心行事。」

袁不吝笑著擺手:「你心中有數就好。我倒不是叫你就此斂了光芒。樹大雖招風,可也說明有佳木在此,若是一味畏懼風霜摧殘,也成不了材。只是你日常行事時,多些謹慎便是。」

賀令姜握手合握於胸前,鄭重道:「令姜謹記。」

袁不吝指了指桌上的玄鶴令:「如今神宮之事未了,需要你的地方還多著呢。這玄鶴令就還先放於你身邊吧,也方便你行事。」

「是。」賀令姜上前重又接過玄鶴令。

袁不吝滿意地點點頭,而後又道:「樂毅王離四人此次跟著你前去北地,也算立下功績。此後司裡獎賞,你們倒可以一同慶祝一番。」

….

「這麼多時日,你們也該都熟了。既然都熟了,你之後若有什麼事,也可叫他們多多幫你。」

賀令姜挑眉,他這是暗示自己同他們打好關係的意思?

此番去北地,袁不吝為她挑選的幫手,都是不緣司中能力不弱的人物,在所屬各部之中,皆可排到前幾,不容小覷。

她倒未曾想到,袁不吝不僅不介意自己同他們走得近,甚而還會有此暗示。

他種種做法,莫一不是在指點她,如何在不緣司內站穩了腳跟。

賀令姜心中不禁動容。

她自幼遊歷,不喜約

束,自然也未曾想過有朝一日要到郢都之地,去為朝廷做事。可是後來種種變故形勢,讓她走到了這一步。

權力的中心,自來都是明爭暗鬥、雲波詭譎的。

即便不緣司不同於官場他處,可難免還是頗多束縛、不少人心爭鬥。

然而,袁不吝這一掌司,卻出乎她的料想。

除卻他們這些山野之人,天下玄門七十二宮觀,袁不吝身為其間第一人,實力確然強悍不說,性格亦是磊落大度。

更重要的是,對著她這等並非所謂的玄門正統出身,又是被皇帝另外塞入不緣司的人物,他竟未曾有任何打壓之意,反倒青眼有加。

進入不緣司這麼久,她也看出來了,袁不吝不像旁的玄門之士處處以正統自居。於他來說,實力勝過出身。

自她入不緣司以來,袁不吝待她,可謂很是看重了。

「謝掌司指點,令姜定然不負掌司期許。」賀令姜誠心謝道,見他再無旁的指示,這才出了屋子。

出了袁不吝的院子,賀令姜拐了個彎,走出不遠,便見樂毅王離幾個聚在廊下,談論著北地和郢都近來之事。

見著是她,幾人笑著同她招呼:「賀七娘子。」

賀令姜淺笑著點頭,一一招呼過後道:「北地一行,大家都出了不少力。先前因著要押解廣寧等人,咱們雖是一同去的,卻未能一同回來。如今正好都在,不妨一道聚一聚如何?我請客,也是謝過大家。」

薛懷朗朗一笑:「剿滅神宮,是咱們玄士之義,可當不得謝。這一路,我們跟著賀七娘子也長了不少見識,於玄術上也受了賀七娘子不少指點,要是說謝,該我們謝你才是。」

說實話,北地這遭,他們雖是幫了賀七娘子一些,可其間行事,還多是靠她與裴世子聯手。

事了之後,她卻不攬功,更未曾將他們這些人忘了,先前幾人在掌司面前一道回稟北地之事時,賀七娘子亦是將他們幾人讚了一番。

這番言行,總是讓人心中熨帖的。

若說出發之前,他們對賀令姜心中有不服,那麼到如今之後,便對她的實力、處事心悅誠服了。

「不過——」他拖長了聲音道,「賀七娘子若是要請客,我們卻是不推辭的。你們說呢?」

趙歇亦跟著笑道:「那當然,賀七娘子請客,我們可不得趁機好好吃一頓。你可莫要怪我們吃的多!」

賀令姜眼中含笑:「那就說好了,你們今日只管敞開了吃便是。咱們就去春申樓如何?」

「那感情好,春申樓可是咱們郢都最好的酒樓!」

衛拂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