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令姜醒來時,正是夜色深深,塌旁矮几上的燭光輕輕搖曳,投在帳內的光影半明半暗。

她眨了眨眼睛,原本還略有些模糊的視野便逐漸清明起來,渾身的痛楚也已漸消,想來是師父花了不少力氣療愈。

蕭令姜側首,便瞧見了趴在塌邊的裴攸,光影落在他臉上,從眉骨、鼻樑滑過,襯得這張臉愈發俊美動人起來。

許是熬了許久,這張臉到底帶了幾分倦色,即便是在睡夢中,眉心仍是不曾舒展開來,似乎在憂心著什麼。

不經意間,蕭令姜就想到了姚州那夜,彼時她尚還是個活死人,受傷昏迷時也是眼前的人晝夜守在自己塌邊。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眉心。

“阿姮,你醒了!”裴攸睜開眼睛,望著她的眼神裡滿是欣喜,“可還有哪裡不適?”

“無事。”蕭令姜搖搖頭,輕聲笑道,“怎麼老是皺著眉,當心生了皺紋……”

裴攸握住她欲要抽離的手,自幼便少年老成的裴家世子難得流露出了幾分稚氣:“你幫我撫平,自然就沒事了。”說著他帶著蕭令姜的手指,在自己眉心輕撫。

蕭令姜不由莞爾,也便由了他去:“我可甚少見到你這幅模樣。”

裴攸坐起身,望著她的眼睛道:“阿姮,我很擔心你……”

自他在臨川與阿姮重逢後,圍繞在她身邊的總是各種危險與殺機,魑魅魍魎、雲波詭譎。

她在賀七娘子的軀體裡醒來,從曬不得日光的活死人到獲得新生,漸漸地融入了賀家,妖祟、邪道、神宮、世家、朝堂、皇室也接連蜂擁而來。

裴攸知曉,她並非那等避世而居、不管世事的玄士,天下蒼生、朝堂百姓皆在她心中。可管的多了,自然也就越陷越深,難以輕拂衣袖、飄然而去。

裴攸看她這一路走來,行的艱難,屢陷險地,心中自然擔心不已。

可他更清楚,阿姮心志非同尋常,她是九天的鳳,到底是要在天際翱翔。他既已心儀於他,便只能與她攜手同行,而不是妄圖將她困於牢籠。

他只怪,自己不曾時時在她身側,到底又讓她添了新傷。

看出他的自怪之意,蕭令姜溫柔一笑,道:“阿裴,於我而言,受傷並不是什麼稀奇事。便是沒有神宮、沒有西蕃,玄士在修習之中,自也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險境。你修得是劍道,此道難臻大境,你走到如今地步,對這個道理也當是最懂。”

“我是受傷,但未嘗不是另一種修行。你若心中因此自責,倒是叫我也跟著憂心了。”

她伸出手,握住裴攸的右掌道:“人生在世,管他風霜刀劍,只往心中所向處去便好了。這條路上有你陪伴,我已很是開心……”

是呀,自責無益,耽於眼前不若著眼未來。

裴攸看著她溫柔的眼神,反手將她白皙的手攏入掌中。

兩人繾綣了片刻,而後又聊起其他。蕭令姜這才知,自己這受傷一昏迷又是過了幾日。

她此次在玄境之中傷得不輕,施展攝魂術所受的反噬之力則更為嚴重。

既是禁術,施術者自然皆會受其反噬。那些心性歪斜者,多是將這股反噬之力轉嫁與他人,蕭令姜身處玄境且又不願如此,只能自己生受了去。

幸而有長梧子在此,耗了極大的心力為她療傷,才免了她諸多苦楚。

“師父可還好?”施術療傷不是個輕鬆事,蕭令姜不免有些擔心。

裴攸回道:“無甚大事,只是到底累著了,道長調息後便去盯著貢吉與陀持了。”

蕭令姜略微放心,而後又問起了西蕃和神宮之事。

涼州地動,西蕃邊將虎視眈眈欲要犯邊,只久久等不到貢吉與陀持二人的音信,只能按兵不動。

蕭令姜眼眸微眯:“西蕃這趟,我們必然是要去的。既如此,貢吉二人還是暫時莫動。否則一旦與西蕃撕破臉,依著涼州如今的境況,怕是不好應對。”

“確實。”裴攸道,“如今身在涼州,貢吉顧及自己與陀持的性命,也不敢過於放肆。若那西蕃邊將敢動,他怕是要立時修書勸阻了。”

這西蕃的大相,不是隻有他一人能當,但他貢吉的性命,卻僅此一條。任何人處於這種境地,都難免會有私心。

更何況,陀持乃西蕃國師,更是密宗傳人。西蕃王便是願意捨棄陀持,西蕃那百萬信眾怕是也不答應。

如此一來,雙方便默契地什麼也不提,只當一切都未曾發生過,和親事宜照舊如常。

只是,蕭令姜畢竟身受重傷,且還是許多人親眼看到的。

既然瞞不過去,她也便懶得瞞,索性吩咐了和親隊伍中的使臣與貢吉商議,將入蕃時日再往後延長月餘。

如此,涼州也能趁著這段時日修養、重建,並做好軍事防備,以免和親隊伍入蕃後,西蕃捲土重來。

貢吉聽聞入蕃之期要延長時,心中一喜:莫非神宮手段到底起了作用,雖未能當場取了蕭令姜性命,但她到底是性命垂危了?

然而等他親眼見到蕭令姜時,不由失望透頂,眼前之人確實是受了傷的模樣,可若說她命不久矣,怕是沒人能信。

這蕭令姜入蕃之勢似不能擋。

貢吉心中暗自焦急,未能在大周境界取她性命,到了西蕃,便有些麻煩了。還有裴攸帶的這諸多精兵,西蕃屆時不得不耗費大量精力去防範。

他不由暗罵永穆和神宮不靠譜,地動是如期發生了,但無論西蕃的盤算還是神宮的刺殺,無一成功。

神宮這幫子藏頭露尾的人,最擅長使些陰謀詭計,謀劃起來是胸有成竹,可如今連那白虎宮使都被人扣住了,一切都白白算計!

到底是勢力不如往日了……貢吉心中也不得不多加盤算。

而白虎宮使那處被蕭令姜抽了一魂二魄,已然是渾渾噩噩的模樣。

不過,也正是因此,他神魂極為虛弱,長梧子一番施展之下,竟從他口中挖出了神宮老巢。

蕭令姜聞此,不由精神一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