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小娘子似乎聽得入神,搖搖晃晃地便朝前走去。

阿滿上去攔她:“小娘子,前面危險。”

那纖弱的小娘子卻不知何時生了力氣,一把將阿滿的手撥開,置若罔聞地繼續向前去。

阿滿向賀令姜看來,急道:“七娘子。”

賀令姜搖搖手,道,“無妨,不用管她。”

而後她又壓低嗓音,湊近阿滿輕聲道:“你且跟著假裝繼續勸她,我在後面盯著。無需害怕,有我看著。”

阿滿明白了她的意思,看著她重重點頭。

提步追上那個小娘子,她繼續柔聲勸道:“這位娘子,這邪祟還沒除去,莫要再亂走了。”

那小娘子卻理也不理,只是拂開她繼續往前。

賀令姜捏訣,隱了自己的氣息,放輕腳步跟上。

悽婉的唱詞纏著霧氣,如絲如縷,不曾斷絕。

小娘子人雖纖弱,步子卻不慢,不過半盞茶已然離開原地老遠,走到湖岸一側的枯敗老槐樹下。

那棵老槐樹周身霧氣尤其濃重,賀令姜凝神看去,透過濃霧,就見一個灰白的影子掛在樹幹之上。

看到引誘許久的獵物靠近,那影子全身煞氣大漲,飛身朝樹下撲去。

阿滿慌得連忙取出銅鏡,口中唸咒就朝著灰影照去。

“啊!”那灰影一聲慘嚎,便被重重彈開,而後伏在地上不得動彈。

那被攝去心魂的小娘子也突然醒過來,大叫一聲慌忙躲到阿滿身後。

阿滿奇怪地瞧瞧自己手中的銅鏡:她何時這般厲害了?

身後不遠處的賀令姜散開隱藏的氣息,拂開濃霧走來,步態閒適仿若穿花拂柳。

阿滿看她行走間,衣袂微動,心中恍然:原來是七娘子啊。

她走上前,問道:“七娘子,此物便是那邪祟?”

賀令姜頷首:“你可害怕?”

阿滿搖搖頭,道:“瞧著也不過是一團灰影,沒什麼嚇人的。”

“她此時已被我打散了魂體,既維持不了人形,也恢復不了鬼態,自然沒什麼好怕。”

賀令姜又道:“不過,也不用著急失望,以後,你許有機會能見些醜陋媸惡的邪祟。”

阿滿連連擺手:“我不急,不急。”

她家娘子許是理解錯了她的意思,她只道眼前這個不嚇人,卻沒說日後還要多見些嚇人的鬼祟呀。

賀令姜笑笑,道:“你且記住,鬼魅魍魎再是變化多端,妍媚也好醜惡也罷,不過虛幻。時刻秉持本心,自然沒什麼可怕。”

她步態悠然地走到地上那團灰影面前,微微俯身:“你說,明知道我就在這附近,何必還要故意惹事害人呢?”

不待那灰影回答,她轉而又自言道:“不過也是,要是我,我也得拼勁全力,保下自己這條岌岌可危的小命。”

“只是,害人總歸是不對的。你覺得呢?”

那灰影渾身一顫,而後點點頭。

“既然你也這麼覺得,那便好辦了。”

她除鬼,向來讓鬼走得心服口服,若有那頑冥不服的,她也只好滅了了事。

她抬起手,正想將這灰影解決。

卻聽灰影突然哭泣起來,聲音悲慼的很。

賀令姜一頓,道:“你哭什麼?莫非我還冤枉你了不成?”

那灰影搖頭又點頭,抽抽泣泣道:“奴為奸人所害,至今已經十五載。只因心有不甘,遲遲不肯投胎轉世,整日飄蕩於這明月湖上。”

“每逢節日,明月湖上皆有人祭祀祈願,奴連帶著受了些香火,便逐漸修成大鬼。但是這些年,奴可是未曾害過半條人命呀!”

賀令姜看了眼旁邊的小娘子,其中含義不言自明。

灰影連連道:“奴近來修為停滯不前,今日見這小娘子落單,一時生了邪念,這才險些鑄成大錯。可是,這不是沒害成麼?”

賀令姜道:“若是害成,我也不會站在此處聽你多言了。”

害過人的鬼,氣息汙濁,面前的這隻煞氣雖重卻並無雜息,因此,她才沒有立時下手除了她。

那灰影瑟縮了一下,道:“不求天師您能放過我,只是奴心中執念難消,還求您能放我去看當年負我的那個負心人一眼,親自問問他,待我了結心願再來赴死。”

賀令姜問她:“你能離開這明月湖周邊?”

灰影一頓,搖搖頭。

“既然如此,談何了結心願?”

她無法離開這明月湖,如果那負心人此生再也不到此處,她這心願怕是畢生都了結不了。

灰影一噎,她不知賀令姜是沒明白她的言外之意,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只好囁嚅道:“奴是說,求天師您助我離開這明月湖。”

賀令姜不由挑眉,道:“你覺得我心腸很好?”

灰影連連點頭:“天師您容色無雙,在奴見過的諸多娘子中可謂之最。想來,您必然也是心善之人,能憐惜我這個可憐人。”

她似乎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淚。

“奴十三歲被賣入妓館,一躍成為臨川城內最當紅的妓子。只可惜識人不慎,二十歲時被人騙了一顆心不說,還為他丟了一條性命,因心有執念,不願投胎,從此困在這明月湖內。”

賀令姜奇道:“你做鬼十五載,竟還惦記著你那負心人?”

“人都說死後十八年又是一條好漢。你若早早投胎,今年可不是又一位青蔥柔美的小娘子了,什麼樣的郎君找不著?何苦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做了鬼還要再在上面吊著?”

灰影無奈道:“天師說得有理。只是,這是奴死時的執念,如今執念不消,怕也是無法好好去投胎轉世。只求天師憐惜則個,待奴了結執念,必然回來任由您處置。”

賀令姜嘆氣:“是挺可憐的,只可惜,你忘了一句話,小娘子未必都心腸柔軟,也可能如鐵如石。”

灰影頓住,眼前這人油鹽不進,她狠下心,道:“方才打鬥之間,娘子漏了幾分端倪,我觀娘子氣息不同常人,倒是與我等有些許相似。”

賀令姜眉梢輕揚,不說話。

灰影知曉,自己說出這話,若是一個不當心就會立時被面前這人除了,連忙道:“不知娘子到底遭遇了什麼。但我修煉多年,將全身修為凝為一顆魂珠,此珠或能助娘子幾分。”

說著,她伸出五爪,往自己心口挖去,取出一顆散著瑩瑩幽光的珠子,遞到賀令姜面前。

世間能修出魂珠者,萬中無一,若有玄士偶然得之,拿來修煉便能讓修為突飛猛進。

此物凝結著鬼物的全身修為,一旦離體,鬼物雖然不會立時消散,卻變得和尋常小鬼無異,無疑是鬼物的命脈。

因此,但凡能修出魂珠的鬼物,莫不將其看得慎之又慎,從不示人,即便威逼利誘也不肯交出來。

自古以來,玄士能取得魂珠的唯一方法,便是誅鬼取珠,可即便如此,也有鬼物寧願自毀也不願讓珠子落入玄士之手。

因此,這魂珠甚是難得。

賀令姜雙眼微眯,如今,那灰影就這樣託著這顆珠子,捧到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