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步安從流雲臺客舍搬了出去,新居在觀海嶺的東坡,背靠青山,面朝雲海。清晨站在門前,能看到太陽從雲海上浮起的美景,偶爾沒有云霧遮擋,就能瞧見極遠處的越州城。

房子是磚木結構的小屋,約莫兩間臥室大小,外面看有點破,裡面……也挺破,算是表裡如一。

步安敝帚自珍,忙前忙後一整天,把裡外都收拾得乾乾淨淨,就是門前一畝三分雜草叢生的旱田,暫時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拾掇完這些,他站在門口欣賞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份財產。滿意之餘,又覺得少了些書卷氣,於是寫了副對聯貼在了門框上,上聯:仁義禮智信;下聯:潘驢鄧小閒。

宋青後來看見這副對聯,說這鄧小閒他是知道的,是越州城裡青蓮觀的一個道士,可潘驢又是什麼人。步安故伎重演,說是個故人,和一個叫西門大官人的商賈有些淵源。宋青對有人會單名叫個驢字表示很驚訝。

搬家後的第一天晚上,素素就找了過來。她成天往深山裡鑽,還得時刻躲著人,身上白衣白褲卻一點不顯髒。是個愛乾淨的孩子。

步安告訴她,這兩天就要去拜師,順便要問問收個妖在身邊,壞不壞規矩。素素就說,那得給她送點東西,要不然不好開口。

步安笑道:“你長得呆萌,倒很懂人情事故。”素素不知道這算誇她還是罵她,眨眨眼說:“山中野獸也是這個規矩。”

於是第二天一早,步安去拜師時,手裡便提著素素連夜抓來的兩隻野鴨子。春天水草足,把野鴨養得很肥,沉甸甸的。其實素素還弄來了幾隻野雞,步安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關於“野雞”的避諱,保險起見就沒一起帶上。

他先去找了宋青,宋青又找來了師兄師姐——眼下也成了步安的師兄師姐。

大師兄就是宋青總掛在嘴邊的修齊師兄,姓祝,二十歲左右,面容俊朗、劍眉入鬢,腰桿挺得筆直。

二師姐叫樓心悅,看上去比祝修齊年輕一點,是個小家碧玉的江南女子。

三師姐叫方菲兒,才十六七歲就比樓心悅高出一截,英姿勃勃的,有點巾幗不讓鬚眉的氣概。

五人往屠瑤的住處去,邊走邊聊。大師兄祝修齊話不多,擅長總結性發言;二師姐樓心悅一路低頭看著腳面,說話聲音輕得像在自言自語;三師姐方菲爾和宋青一樣囉嗦,兩人偶爾還拌拌嘴。

幾人說起宋青剛入書院那會兒還住在山下儒岱鎮,是師尊見他每天來回太辛苦,自掏腰包給他置的地。話裡話外,都對屠瑤很尊崇,大概頭一回見面,故意說給步安聽的。

關於步安那首《定風波》,方菲爾說,住在沈溪的師姐妹們都在傳“三步成詩步執道”,還說大才子果然見面……不如聞名。

步安還是老樣子,笑著說自己沒什麼詩才,這詞是聽來的,見了面當然不如聞名,這叫‘見光死’。

眾人問“見光死”是什麼意思,步安解釋說,有那些書信交往的男女筆友,遙遙不見時你儂我儂,等到見了面幻想準要破滅,這就叫“見光死”。

這說法聞所未聞卻形象至極,大家都覺得好笑,宋青就說:“那天步安大發感慨,嘆道‘人生啊……’你們猜猜他下一句是說的什麼?”

方菲爾連猜幾次都不中,樓心悅輕聲道:“人生無常,誰能猜到呢?”

她這話說的有些幽怨,氣氛便沉靜下來,直到宋青說出答案:“他說……人生啊……地不熟!”

幾人頓時大笑不止,連樓心悅都抑制不住笑意。步安聳聳肩,心想這群人笑點實在太低。

方菲爾見他悠哉悠哉的樣子,半真半假地問:“步師弟是不是又在醞釀靈感了?”

步安搖搖頭,心道:明知自己撈不到英靈,還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地到處吟詩作對,豈不成了廣受書院群眾愛戴的慈善詩人,傻子才會那樣做。

祝修齊想起有關“傲氣才子”的傳言,以為他傲勁又發作了,便說方菲爾一向爽言爽語,讓步安別放在心上。

宋青忙說,修齊師兄你不知道,他這《定風波》真的是聽來的,是在那竹林怪夢裡聽來的。

祝修齊和方菲爾又都笑了起來,樓心悅也掩嘴微笑。笑過之後,祝修齊就告訴宋青,說這是步安謙虛的說法。宋青還是將信將疑。

方菲爾順勢問步安,那“東坡地換東坡詩”的傳聞是真是假。

步安說湊巧罷了。

大家當然不信,歡笑之餘,祝修齊也不忘勸上一句,說步安師弟是有才情的,只是傲氣這東西有三分正好,再多便要招損;說師兄對你那首《定風波》也真心欽佩,但是出了這書院,還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這話其實說得已經挺重,步安卻並不反感,因為他自認沒什麼才情,也沒什麼傲氣,小氣倒是有點,於是點頭笑道:“師兄說得對,梗著脖子跟全世界做對是件很傻的事情。”

祝修齊這時大概也覺出自己話說重了,又往回找補了幾句,見步安不氣不惱,彷彿真的聽了進去,不由得對傳聞生出一絲懷疑。

這麼一來一回,幾人倒覺得這新入門的小師弟有點高深莫測。

……

觀海嶺比流雲臺要高許多,屠瑤居住的凌雲閣更高。

天姥山據說是因為山勢聚靈才建起了書院,步安總覺得這樣太耽誤事情,時間都花在上山下山了。但宋青說,就是要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才算修行,否則便是修而不行。

步安對他的說法很不認同,勸自己說,權當鍛鍊身體吧。

拜師這天,步安找到宋青、聚攏師兄師姐再走到凌雲閣,總共花了一個多時辰。將近三個小時。別人還好,他手上提著兩隻肥鴨,見到屠瑤時,手臂都快麻了。

他本以為拜師禮會很隆重,但屠瑤似乎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甚至見步安扭扭捏捏不打算跪拜,還笑著說:“算了,我比你們也沒年長几歲,別把我拜老了。”於是連這最重要的一環也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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