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浩海沒正面回答秦想想,只又蹙眉看了一眼寒酸的腳店。腳店就是腳店,打掃得再幹淨,沒有重新粉刷過,總透著一股讓人不爽的油煙味。

他含含糊糊道:“總會回來的!”

秦想想低聲問他:“廖評事可是見到了舍妹?”

廖浩海搖頭又點頭:“見是能見,但說不上話。”他明白秦想想的意思。

秦想想也點點頭:“她還活著,我便放心了。對了,今兒起我們秦家食肆預備營業了,廖評事可得閒,在我們這裡用上一頓飯?”

廖浩海一驚,在腳店裡用飯?能吃嗎?他可是吃慣天香樓的人,嘴刁得很。

秦想想笑盈盈的,聲音像是在蠱惑:“我們秦家的大宅子沒了,這舍妹回來,總住腳店自然是不行的,我作為長姐,總得做些營生,努力多掙些銀錢,好改善改善生活……”

秦大娘子說得有道理!便是秦大娘子做的東西再難吃,他也要面不改色的吃下去,並且還要呼朋喚友來吃!廖浩海當即挺了挺胸脯,問秦想想:“不知秦大娘子店裡都賣些什麼呢?”

“扁食。”秦想想笑吟吟的,“廖評事今晚,可要記得來啊。”

當然要來,而且廖浩海還做好了打算,若是秦大娘子賣的扁食售價是十文一碗,他就給到二十文一碗,如此秦大娘子才能掙多些錢。

廖浩海一走,秦想想剛要進灶房,王婆子氣喘吁吁的衝進來,後面還跟著一個人。

那人一看就是個媒人,秦想想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得媒人張嘴就道:“你臉皮可是比城牆還厚!看看,你們秦家如今都墮落到開食肆了,你還要求我替你家大娘子覓王孫貴族作夫婿!你也不吐口唾沫照照自己!”

王婆子躲在秦想想身後,委屈巴巴的:“大娘子,她罵您!”

秦想想深深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臉上堆著笑:“來者都是客,這位嬸子追著我家王媽媽,可是累了渴了,我給嬸子倒杯茶吧。”

媒人睨著秦想想,皮笑肉不笑:“秦大娘子倒是能屈能伸。也罷,看在秦大娘子的面上,老身就饒了這老貨!不過呀,秦大娘子若是真心想嫁,老身手上,倒是有幾個合適的有緣人。”

秦想想笑道:“倒也不必了。我秦家雖然沒落,可這大大小小的還有將近十口人要養活呢。我怕嬸子口中的有緣人怕是養不活。”

“你!”媒人被秦想想一激,氣紅了臉。

再看看秦想想身邊,王婆子狠狠的盯著她,從灶房裡又走出來兩個美麗的小娘子也狠狠的盯著她,還有兩個頭髮花白的老頭也盯著她。

媒人呸了一聲,一扭身子走了。

王婆子嚅嚅道:“大娘子,老奴沒有別的意思。”

紅袖先擰了眉:“你這老貨,竟然敢作大娘子的主!”

王婆子笑得比哭還難看:“老奴不過是想大娘子不用這麼辛苦。”

秦想想朝紅袖擺擺手,對王婆子道:“我們堂堂正正的開食肆,用自己的勞力掙錢,有什麼可辛苦的?嫁到別人家去,若是公婆開明,郎君體貼,這樣的姻緣自是好的。可若是公婆為難,郎君又是個不著調的,那樣的姻緣,怕是比在食肆掙錢要辛苦百倍吧。”

“可……”可女子終究是要嫁人的啊。王婆子張了張嘴,到底沒將心中的話說出來。

“好了,都散了吧。”秦想想率先進灶房,“我挺忙的呢。”

添香在紅袖耳邊嘀咕:“大娘子是真不想嫁人了?”

紅袖瞪她一眼,跟著進了灶房。

添香是真不大想進,灶房裡,淨是煙熏火燎的,還有各種各樣切不完的蔬菜丁。這不用多久,她渾身的香氣,定然很快就變成油煙味了吧!

可誰叫她的賣身契是在秦想想手上呢!

若是二娘子回來,說不定不用再過這樣的日子。二娘子生得美,又是有名的才女,認識不少達官貴人家的小娘子,她肯定有辦法讓她們脫離現在這種跌進泥潭的生活。添香心想。二娘子快些平安歸來吧!

灶房裡的活兒繁重而忙碌,儘管秦想想想過會很累,儘管她只預備了一百碗左右的扁食,還是乾得很累。

這和平時自己只做十來碗的感覺完全不同。

秦想想看看紅袖,又看看添香。

紅袖正在認真地洗碗,袖子挽起,露出粉藕一般的手臂。她今天也幹了很多活,但腰肢始終挺得很直。

添香則正在擦筷箸,腰微微曲著,似乎是累極了。

自從她們二人到了自己身邊,紅袖就一直是積極的態度,而添香略有消極。

秦想想不動聲色地調回目光。

已經是用晚飯的時候了,水車巷子再蕭條,也湧進了不少人。

荷包豐裕些的,又不想走幾條街道的,就就近在水車巷子裡吃了。

秦家食肆其實並不佔地理優勢,從碼頭過來,它幾乎就在最盡頭。

紅袖站在門口,焦急萬分地看著食客紛紛湧進了前面的腳店。

倒是有幾個漏網之魚,猶豫不決地在外面徘徊著,但都沒有朝秦家食肆走過來的意思。

她是不是要像街上的攤販子那般叫賣?紅袖正猶豫,忽地見兩架馬車從巷口擠進來。前面那輛馬車,氣死風燈上頭有一個很顯眼的“廖”字。

廖評事果真來了。

秦想想迎出來,正好看到廖浩海撩起竹青色的衣衫下襬,貴氣地踩著馬凳下來。不愧是含著金湯匙出身的男子,一舉一動間,貴氣側漏。這樣的廖浩海,和穿著官服的他,似乎有些許區別。

“廖評事。”秦想想微笑著。

廖浩海朝她點頭,往後面看:“我還帶來了一位客人,他的名頭呢,可能你也聽說過。”

後面的馬車裝飾比較低調,氣死風燈上也沒有字。

馬車裡的男子緩緩踩著馬凳,似是青黑色的衣衫在暗夜中有可疑的金光閃過。

他頭戴玉冠,卻披散著頭髮,俊朗無雙的面容微微綴著幾分清冷,與……幾分不羈?

他們二人從馬車上下來,整條破敗不堪的水車巷子,忽然有了一種蓬蓽生輝的感覺。

秦想想感覺自己的笑容有些虛假。

廖浩海與那男子並肩而站,秦想想個子矮,須得微微抬頭看著他們。

秦想想微笑著:“敢問這位郎君尊姓大名?”

廖浩海正要說話,那男子的桃花眼輕斜他一眼,廖浩海當即閉了嘴。

“你就是秦大娘子吧?今日不是剛給我送的請柬,這麼快就忘記了?”男子的聲音清冷,語氣中明顯有濃濃的嘲諷。

原來這位就是南宮問月。果然人如其名,比那廣寒宮還要冷然,還要高高在上。

秦想想笑得嘴巴都裂到了耳根:“妾身只是沒想到,南宮先生來得要比妾身預料的早一些。”

“呵。”南宮問月只彎了彎嘴角,抬腳進了秦家食肆。

廖浩海低聲道:“秦大娘子別介意,南宮那人平素就是有些怪里怪氣的。不過你做的菜品若是得了他的評價,不管好壞,對食肆來說,都是好事。”

這倒是真的。

凡是南宮問月出現過的腳店或是酒樓,都會被狂熱的小娘子們瘋狂口口相傳以及親自品嚐,再甩下一句和南宮問月一模一樣的評價。

貴氣的南宮問月倒是優雅的坐在簡陋的長條桌邊,語氣冰冷:“秦大娘子就讓我吃扁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