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司直手上還拎著禮盒,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實意來祝賀的。

秦想想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多謝馬司直。馬司直快快裡面請。”

馬司直還真坐下了,一撩袍角,坐姿中透著溫文爾雅。

“馬司直可用過飯了?”秦想想問。

馬司直搖頭:“還不曾,勞煩秦大娘子煮一碗扁食來吧。”

秦想想漾起小酒渦:“可是要素的?”

“秦大娘子有心了。”馬司直笑道。

秦想想親自掌勺,給馬司直做扁食。

添香站在簾子後面,悄悄的想,其實大娘子開腳店還是有好處的。儘管要招待那些粗鄙的腳伕,可這剛開張,一晚上就見了三位芝蘭玉樹般的男子,大大的彌補了那些遺憾。

這樣的想法才冒出來,一道粗大的嗓門響起:“秦店家,我領著兄弟們來了,你這份量可得多一些啊,都是我的兄弟!”

是高大腳。

添香目瞪口地看著跟在他後面烏泱泱的腳伕們,頓時聞到一股極為強烈的汗臭味。添香一扭身子,看到王婆子,忙將王婆子推到前面去:“王媽媽你且去招呼,我去灶房裡幫忙。”

王婆子也嘟囔:“我這把老骨頭了,還沒伺候過這麼多人呢。”

可為了將來二娘子出來有錢花,她只得硬著頭皮上。

高大腳還挺有本事,一下子就帶來了二十多個人。

來的這些人都叫他高大哥。海叔和高大腳閒聊:“你平時肯定很仗義吧。”

高大腳其實也看出來了,這秦家食肆裡的人奇奇怪怪,但應當是富貴人家落難了,才迫不得已開這腳店養家餬口。他在京都裡謀生也有二十年了,雖一直生活在底層,可也時常聽說那些權貴浮浮沉沉的事兒。今兒雖落難了,可指不定哪天又起復了呢。再者,大理寺的官吏都來了,現在店裡又有一位俊秀的郎君,分明就是來替秦家食肆撐腰的。

怪不得店家娘子一點都不懼他。

高大腳謙遜地回答:“都是苦命的人,平時能幫一把就是一把。”

雖是做腳伕的,可也有拉幫結派,團結一致的。

來了這麼多人,紅袖添香還是新手,秦想想一直在灶房裡掌勺,竟是沒空陪著馬司直說幾句話。

除了高大腳帶來的人,店裡還斷斷續續的又來了幾撥人。

待秦想想終於忙完時,馬司直早就走了。

馬司直沒多付錢,就付了十文,可秦想想開啟馬司直的禮盒,才發現裡面是一隻繫著紅色絲線的大葫蘆。

王婆子道:“這葫蘆可是納財的,馬司直有心了。”

其實王婆子對馬司直印象還挺好的。

秦想想笑了笑,將大葫蘆掛在顯眼的地方。

已經過了二更天了,外面巷子靜悄悄的,莫說行人了,便是鬼影都沒有。這樣的水車巷子和潘樓附近一直熱鬧到天明的境況沒法比。

秦想想讓海叔和馬叔關門,王婆子倒是依依不捨地看了一眼外面:“時辰還早著呢。”

“第一日開張,大家都累了,就先這樣吧。”秦想想並沒有留戀。再說了,廚房裡可是還有很多事情要善後呢。

“大夥可是餓了,我給大家做些甜食吃罷。”

海叔和馬叔連連搖頭:“大娘子,我們年紀大了,吃不得許多,既然無事,我們便先睡了。”

王婆子也說:“老婆子素來不愛吃甜食。”

紅袖和添香倒是雀躍。到底年紀輕,喜歡吃些甜食。

秦想想便拿了陶罐勺子,提了燈籠,要去酒窖裡挖甜糟。今兒剛買的甜糟,就放在酒窖裡。

路走了一半,她想起穆霆,又拐到圍牆邊,將燈籠掛在樹枝上,放下陶罐,費力地踩著牆邊的一堆磚頭,堪堪能瞧見對面黑峻峻的屋子。

秦想想剛站穩,一道聲音便響起:“秦大娘子可是要找我?”

嚇!秦想想膽子再大,也被嚇了一大跳,差些跌下來。

“秦大娘子沒事吧?”穆霆也嚇了一跳。

秦想想這才看到,黑峻峻的夜色中,似乎有人露出一口白牙。

“我沒事。我來這裡是想問你們,吃不吃甜食。用甜糟煮的芋頭,還不錯。”

“甜食?沒有吃過。不過秦大娘子做的應該很好吃。”穆霆說。

夜色太濃,秦想想看不清穆霆的表情。但燈籠在她那邊,穆霆倒是看得很清楚。她大概是忙了一天,梳好的髮髻有些亂了,有幾縷落下來,將她的臉襯得小小的。

小娘子個頭不高,年紀也不大,但做出來的事出乎意料。

他此前還覺著她說開食肆,只是說說而已。但今兒一看,還挺像那麼回事。

“不過今晚時辰不早了,秦大娘子就不用做我們的了。秦大娘子還是早些歇息吧。”穆霆說。

穆霆還挺會體恤人。

“好。那下次再做給你們吃。”秦想想說,卻又問道,“你最近查李莊的案子,查得如何了?可有眉目?”

穆霆道:“線索很少。不過大理寺查了些日子,對李莊的府邸和寶相寺的看守似乎鬆了些。明日我會帶兄弟們出去,秦大娘子不用牽掛我們。”

“你此前已經付了錢的,我既收了錢,自然要做相應的事。我這個人,不喜歡欠別人,也不喜歡別人欠我。”

秦大娘子挺有意思。

“好。我省得了。我恰好也是這樣的人。”穆霆說。

“那穆郎君早些歇息。”秦想想說。

“好。”穆霆應下,聽著秦想想小心翼翼的爬下磚堆,圍牆那邊那抹昏黃的燈光漸漸消失了。

秦想想一走,緊緊靠著圍牆倒立的姚二郎等人鬆了一口氣。秦大娘子肯定不會想到,他們正趁著夜色訓練呢。

雖然不在軍營,但訓練是一天都不能鬆懈。

只是,甜糟煮的芋頭是什麼味道的,好不好吃,姚二郎等人有了莫名的盼頭。少主方才撒了謊,他說明日領著他們出去,其實是今晚過了子時就出去。做事當然要趁夜做才方便。

秦想想仍舊提著燈籠,提著陶罐,摸進了酒窖裡。

酒窖很大,又是夜深人靜,她一個人進酒窖,倒是大膽。

白天採買的甜糟就放在離酒窖門口不遠處。她說要將甜糟放到酒窖時,紅袖還有些疑惑。不過是兩罈子甜糟,灶房也放得下,放在灶房也不會壞,可秦想想卻堅持要放到酒窖裡。

秦想想進得酒窖,先將甜糟舀到陶罐裡,而後站直身子,望著酒窖裡大大小小的酒罈。

她站了須臾,提著燈籠,緩步走過去。

她走得很慢,像是在數有多少個酒罈子。

直到走到一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酒罈子面前,她停下腳步,毫不猶豫地拔開塞子,將手伸進去。

很快,她摸上來一本極薄的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