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鋒頓時魂飛魄散!

“鋒兒……”阿爹生前,就是這麼叫他的!

不,不可能,阿爹的屍首,此時應該是安安靜靜的躺在大理寺的停屍房裡,怎麼可能會詐屍?他親眼看到的,阿爹死得透透的,連驗屍的仵作都搖頭:“兇手下手極狠,一刀致命。”

只是巧合!

“你認錯人了!”李鋒喊了一聲,兩股戰戰的想要站起來,卻發現雙腿仍舊軟弱無力。

那人顫顫巍巍的扶著牆,一頭花白的頭髮在冷風中凌亂,掩著他血肉模糊的臉:“我自己的長子,怎麼會認錯呢……鋒兒啊,你竟如此狠心,對為父下手……”

李鋒慌亂道:“阿爹,你莫不是昏頭了,我是你的長子,怎會對你動手呢?”

“你怎地不會對我動手,你與範鹽官一道貪墨鹽引錢,被為父省得了,你竟喪心病狂,與那範鹽官一道,將為父殺於寶相寺寮房裡……你好狠的心哪!”

“我沒有,我沒有,你胡說!”李鋒想站起來,又滑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一步一步的走過來。

“為父死了,死得好慘,為父一個人在黃泉路上好孤單,鋒兒啊,你就下來一起陪為父吧……對了,那日與你一起行兇的範鹽官,我已經索了他的命,不過他罪大惡極,被黑白無常拘了去放在油鍋中烹煮了……”

“不,不可能,範鹽官是疲累至極,這才一命嗚呼的……”李鋒辯白道。

“呵,姓範的是怎麼死的,你定然是一清二楚。來吧,我的兒,我的好鋒兒,你快快來陪為父吧……”

一隻貓淒厲地叫了起來,李鋒覺得自己的腦瓜子都要被嚇麻了:“我是你的長子,你怎麼捨得我死!你忘了我阿孃了,她還要我照料呢!還有你的長孫,他們這麼活潑可愛……”

“你阿孃,自有你二弟照料,他比你聰慧,比你長袖善舞,官職也比你高,將來也會提攜侄子們……”

李鋒忽地大喊起來:“我就知道,你自小就偏愛李獲,什麼都說他好,什麼都贊同他,處處貶低我!”

他像是忽然崩潰了,激動道:“明明夫子都讚揚我的文章做得好,你偏偏說沒有他的好!”

“如何不是?你唯一得到夫子讚揚的那篇文章,不是你二弟幫你修正的嗎?”

李鋒捂住嘴。這件事只有他們父子二人知曉,旁人是不省得的!難道這鬼,還真是被他親手殺死的親爹李莊?!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忽地一道微薄的光浮了進來。

李鋒下意識地往光源處看去,只聽得有數道腳步聲急跑過來。微薄的光變得強起來,原來是龍衛軍的巡邏軍隊。

那人……李鋒急急回頭,卻見方才還站著的那人竟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還真詐屍了!?李鋒的心簡直要跳到了嗓子眼。

龍衛軍計程車兵已經走過來,喝問道:“問你呢,怎地不說話?咦,這裡怎地還有個人……咦,沒有人,只是一套衣服……”

士兵將衣服挑起來,火把的熊熊火光將那件衣服映得清清楚楚。

那是件寬袖的青色袍子,在左胸處,像是被人用刀紮了個口子,血跡斑斑的。

李鋒的嗓子像是被人堵上,再也說不出來話來。

他記得,那日他爹李莊,就是穿的這件袍子,被他和範鹽官聯手,一刀給扎死了。

可這件衣袍,那日在停屍房,他已經親手換了下來,叫下人拿到外面給燒了,怎地還會出現在此處呢?

方才那人,果真是他爹?

龍衛軍的人盤問了李鋒半天,見他失魂落魄,現場雖然有血跡,但沒有傷者也沒有屍體,才將李鋒放走。

李鋒跌跌撞撞的走到停放馬車的巷子裡,隨從和馬伕早就等得焦急了:“大爺為何這般狼狽?”

李鋒滿臉疲倦的揮揮手:“家去,家去!”他能說他撞上他爹的鬼魂?

上得馬車,李鋒剛在位置上坐下,就覺得不對勁。座位上似乎多了些東西。他反手摸了摸,摸到一件衣衫。

他記得下車的時候座位上並沒有多餘的衣衫啊。

馬車緩緩駛動,隨從剛抹了一把被雨水溼透的臉,忽地聽得從車廂裡傳來一聲驚惶的喊聲:“停車!”

車門猛然被拉開,從裡面飛出一件物什來,恰好罩在馬兒的腦袋上。

馬兒猛然被東西罩住,驚惶不已,咴叫著要瘋跑。馬伕是個機靈的,當即抄起傢伙,斷了套在馬背上的皮帶,本來可以保持平衡的車廂在驟然脫力的情況下猛然失衡,李鋒竟從車廂裡滾出來,跌落在地上。

“大爺!”隨從驚懼地叫了一聲,彎腰要去扶李鋒。

卻見李鋒兩眼瞪得大大的,望著天空,眼珠子一動不動。

大爺這是死了?隨從慌極了,急忙要去探李鋒的鼻息。

“我沒事。”李鋒幽幽道,“我只是摔得有些暈。”

“誰家的馬?誰家的馬?也不管管好,這到處亂跑,若是傷了人可如何是好?”又是龍衛軍計程車兵,牽著方才跑了的馬過來。

李鋒雖躺著,但也能看到本來罩在馬兒腦袋上的衣袍不見了。

他忍不住爬起來問道:“馬兒腦袋上的衣袍呢?”

“什麼衣袍,不曾見。”士兵莫名其妙的說,“不過你們沒管好馬,縱馬奔跑,是要罰錢的。”

“該罰,該罰。”隨從趕緊從荷包掏出一張銀票來遞給士兵。

“可要管好了。”士兵收了錢,也沒有什麼歡喜的表情,大步離開。

李鋒再也沒有心情坐車,讓馬伕駕著車先家去,他和隨從兩個人慢慢沿著街道走回去。

隨從不敢多話,默默地撐著傘,替李鋒擋雨。

夜深的京師,仍舊熱鬧得緊。除了那些個郎君在熱鬧,也有不少小娘子出來遊玩。

走在燈火通明、熱鬧的地方,李鋒才覺得自己的魂魄歸位了。

這一驚一乍的平靜下來,他才覺得自己的肚子餓了。今日在樊樓的那是什麼春食宴,明明是鴻門宴,他根本就沒來得及好好品嚐那些菜。

路邊有賣餛飩的攤子,熱騰騰的升起水汽,將香味散出來。

“去吃碗餛飩。”李鋒說。

隨從便趕緊去買,李鋒則在小桌上坐下,疲累至極地埋著頭。

身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應是隨從回來了,李鋒抬頭,卻看見坐在旁邊的竟是廖浩海。廖浩海見他抬頭,微微朝他一笑:“李郎君,可真巧啊。”

他猛然一驚,差點沒坐穩:“廖評事也來吃餛飩啊?”

“是啊,今兒下值太晚了,沒用晚飯。”廖浩海懶洋洋的說,“本來想到天香樓去,但實在是太餓了,路過此處,聞得餛飩的香氣,便覺著偶爾在外頭嘗一嘗小販們做的美食,也是一樁妙事。”

李鋒心頭又是一跳。

他如今是杯弓蛇影,廖浩海只不過說了一個與他爹名諱同樣的字,他就覺得廖浩海是在說他爹。那件血衣,會不會是廖浩海乾的?

熱騰騰的餛飩端上來,廖浩海的面容在騰騰上升的水汽中有些模糊。

他說:“李郎君,你猜,今兒韓少卿急著叫我回去,是為何事?誒,我也真是,李郎君並非大理寺中人,又怎麼知曉是何事。還是我告訴你吧,說是呀,範鹽官的死,大有蹊蹺。大理寺那位經驗豐富的老仵作終於從老家探親回來,今日竟是驗得,那範鹽官並非勞累過度而亡,而是,他的腦袋上,有一根極細的銀針,扎進了他的天靈蓋,他才因此而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