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蓮兒不敢動彈了。

方才一腳踢飛李家下人的年輕郎君就站在範太太和範小娘子面前,沒說話,沒多餘的表情,就站在那裡。可便是那樣,他渾身散發出來的煞氣,是後宅婦人王蓮兒不曾見過的。

更別提他身後還有五個同樣健壯的年輕郎君。

王蓮兒覺著,這年輕郎君,像是個煞神。

範太太像是不認識他們,但方才那煞神動手時,救了護著她們的那個老頭子。她聽得煞神吩咐老頭子:“馬叔,勞駕回……”

然後聲音就低了下去,王蓮兒聽不清後面的內容了。

眼看著老頭子要跑,不知道是不是要回京城去報官,王蓮兒急了,當即朝下人使了眼色,定要攔著那老頭子。

方才她罵得範太太和範小娘子羞愧難當,她們報官是不敢的,但那老頭子看著像是個旁觀的,說不定真是要回去報官。

這回來義莊,她帶了十個粗使下人,原來是想將範鹽官的棺材給掀翻的。

沒成想,棺材沒被掀翻,她帶來的下人卻被別人掀到一邊去了。

被王蓮兒使眼色的那個下人,剛剛從地上爬起來。此時接收到王蓮兒的眼色,很慫地低下頭去。開什麼玩笑,他剛剛被踢的那腳,還痛得厲害呢。

下人沒動彈,王蓮兒決定自己來。當即提了裙襬,要去喝止馬叔:“喂,你這老頭……”

話還沒說完呢,她就感覺自己整個人被一雙手提著,雙腳好像離開了地面,然後跌在一旁。

提她的那人,皺著眉頭看了她一眼,還嫌棄地拍了拍手,彷彿方才拿了什麼髒東西一般。

王蓮兒一口氣哽在喉嚨裡,差點喘不上來。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王蓮兒覺得自己聲音很大,但實則上要不是穆霆支著耳朵聽,還聽不到。

穆霆厭惡地看著她:“這還不清楚嗎?救人的英雄。”誒,還是以武力制暴的效果最好,簡單明瞭。

王蓮兒:“……”這人怕不是有自戀癖。

就這樣,王蓮兒眼睜睜地看著那老頭兒駕駛著老馬車,顫顫巍巍的跑了。

而她帶來的下人,一個個都蔫得不像話。王蓮兒覺得,若不是她手中握著他們的賣身契,估計他們早就跑了。

範太太抹著淚兒,感謝穆霆:“多謝郎君相救。”

“不用客氣。”穆霆硬梆梆地說,“畢竟範鹽官的案子,與我多少也有些關係。”他指的是他檢舉範鹽官的事情。呃,若不是他,範鹽官的名聲也不至於這麼臭,妻兒也不至於流落街頭。

範太太卻是聽岔了,誤以為穆霆也是鹽引案的受害人之一。當即面色更加羞愧了:“對不起……”

穆霆不大習慣婦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當即揮了揮手:“別哭了,有甚好哭的。”

範太太立即閉嘴。

穆霆轉到王蓮兒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還不快滾?”

他的目光裡糅了些狠勁和煞氣,讓王蓮兒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滾……就滾。王蓮兒連聲都沒敢出,連滾帶爬的跑了。至於她爹,早就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王蓮兒跑了,穆霆沒再理會范家母女,和姚二郎等人走了出去。

其實今兒在義莊遇上范家母女,純屬意外。

今兒他是陪陳參贊陳叔來認屍的。

陳叔這些年一直心心念唸的蘇娘,背叛他的蘇娘,忽地有了資訊。原以為早就享受著榮華富貴的蘇娘,竟然早在十七年前就死了。不僅死了,還無人埋葬。

義莊的管事翻著一本厚厚的泛黃的冊子,點了點頭:“沒錯,就是她。送她來的那位郎君姓陸,給了一百五十貫銀票。當時說好的,待他回來的時候,就將棺槨帶走。”

可是那位陸郎君再也沒有回來。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果真姓陸。好些將屍體寄存在義莊的人,用的是化名,而且好多人這輩子再也沒有回來。義莊的管事倒也不詫異。本來這義莊,就是由戶部管著的,若是年份久遠,實在無人領走,就將屍骨燒了,存在甕中。這蘇孃的屍體,若是再無人來領走,待到了四五月份,戶部來人盤點,應是在該焚燒的名單裡。

至於陸郎君生的什麼模樣,管事早就忘記了:“十七年了,誰還會記得一個普通的客人。”

至於蘇娘,棺槨裡的蘇娘早就成了一副白骨,裡面躺著的到底是不是蘇娘,也無法確認。蘇孃的衣裳倒是好料子做的,經年累月,還光亮如新,是上好的綢。她濃密的頭髮上,散著滿頭的金釵和珠釵。她的身側,散落著些許玉珩。

陳叔記憶裡的蘇娘,都是著荊釵布裙,還不曾穿戴過這些貴重的衣衫和頭飾。

蘇娘遺體在義莊的訊息是陳叔的一個同鄉姐妹說給陳叔的。昨晚陳叔和朱叔在街上閒逛,忽地有一個面容蒼老的婦人拉著陳叔問:“你可是陳澤?”

陳叔有些怔愣,那婦人卻分外激動:“我是村頭二柺子家的長女四娘啊!”

四娘和蘇娘年紀相仿,是手帕交,當年她們跟著那人,一同離開的村子。那人說,在高門大戶裡做侍女,一年可以掙到五十貫錢。五十貫錢,可以在村子裡過得很好很好了。

四娘眼中泛著淚光:“沒想到你也來京師了。陳澤,假若可以的話,將蘇孃的遺體帶回家鄉吧。她在外面做了那麼久的孤魂野鬼,定然很想念村裡。”

他怨了恨了半輩子的女子,竟然在十七年前便香消玉殞了?

陳叔靜靜地看著棺材裡的白骨,臉上的表情不悲不痛。

管事想說話,被穆霆攔到一旁。

“你果真不記得那人的模樣?像陪葬這麼豐盛的,在義莊應當很少見吧。”

管事搖頭:“郎君不省得,那日是那位陸郎君自己裝殮的,自己親手釘的釘子。他不需要我們動手,還給了我們錢,讓我們買些酒吃。”將屍體寄存在義莊裡的人大多數是貧者,但那位陸郎君卻很有錢。那日給他們的買酒錢,足足有十貫。這也是將近二十年了,蘇孃的屍骨還儲存良好的原因。

穆霆睨著他:“你方才還說,不記得他生得什麼樣子,如今倒是記起來了?”

管事下意識的想抹汗,但不敢:“郎君一提,我這才想起來的。”

“不用問了。”陳叔忽然道。

他俯身,從棺材裡拾出一樣東西。

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挎著籃子,匆匆趕回海棠巷子。

籃子裡買的是天香樓新出爐的桃花酥,太太最愛吃的。籃子裡還有栗子糕,是珩哥兒最喜歡吃的。

天香樓的糕點,都不便宜。光這籃子裡裝著的糕點,就要上一貫錢。

不過小丫鬟不操心,橫豎東家老爺有的是錢。

小丫鬟一心只在她手上挎著的籃子裡,沒注意到後頭還有個人悄悄的跟著她。

小丫鬟剛推開門,一把刀就橫在她脖子上:“說,你們家主人,叫什麼名字?”

小丫鬟唬了一大跳,手中的籃子差點沒滾落下來。

“你只管說,我不傷害你。”賀大說。

忽地一隻手從斜裡伸來,大力將門扇開得更大:“少和她扯這些,只管進去便是!”

王嬤嬤今日在秦想想身上輸得一塌糊塗,被主子凌厲的眼神紮了無數的刀子,這回她發誓,不讓那李萬州好看,她就不姓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