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春日了,但橘園裡仍舊陰冷得很。

橘園之所以叫橘園,是種了很多橘子樹,高高的牆頭圍著,陽光只透了一半進來,整座院子陰冷得緊。

橘園已經很多年沒有人住了,很久以前,是住過那麼幾個人的。

只是後來那些人都死了,橘園就再也沒有人住。

文昌侯府人丁不旺,空著這麼大個橘園,也無人過問。

文昌侯的那些孩子,被趕進這空蕩蕩的橘園裡住,以往空寂的橘園就變得熱鬧非凡起來。

康德郡君就坐在玫瑰椅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乳母給那個叫錦哥兒的灌藥。那錦哥兒明顯被慣壞了,一點苦藥汁都不願意吃,已經將藥汁打翻了兩碗,乳母身上的衣裳,還有一旁幫著按的丫鬟身上的衣裳,全都沾滿了藥汁。

明明生了病,還叫得像只被待殺的豬一樣。

哪像她的傑兒,從小到大乖得很,無論藥多苦,他都不怕,每次都乖乖的吃下去。

終究是那些上不得檯面的女人養的孩子,沒有規矩。

她的傑兒,只可惜她的傑兒,死得這般早!

這碗藥看來還是灌不下去。乳母拿著藥碗,都要為難死了。

康德郡君忽地開口:“灌,繼續給我灌!”她厭惡地看了一眼孩子,只可惜那孩子顧著哭鬧,壓根就沒感受到她的可怕和威嚴。

孩子又踢翻了一碗藥汁,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阿孃,阿孃!我要阿孃!”孩子哭喊著。

年紀尚小的他,壓根不知道生活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此以後軌道變了。

康德郡君聽著就覺得心煩。

“從此以後,我就是你阿孃!”她惡狠狠地衝那孩子說。

那孩子驚愕地止了哭,看著康德郡君。須臾後,他發出驚天動地的喊聲:“你這般老,怎麼會是我娘!”

王嬤嬤使勁地朝乳母使眼色,讓她將孩子給帶走。

卻是遲了,康德郡君已經撲到孩子面前,狠狠地掐住孩子的下顎:“小雜種,本郡君讓你叫作娘,已經是很委屈本郡君了!”

文昌侯緊趕慢趕的進來,就看到讓他憤恨不已的一幕。

“你這是在做甚!康德郡君,你欺負一個孩子,還要不要臉面了!小雜種,小雜種,你這是在打我的臉!”

他趕緊去扒康德郡君的手。她的指甲多尖利啊,傷著了孩子可如何是好?

他一扒,康德郡君的手就鬆開了,她很快地,像沒事人一般地坐回玫瑰椅上,神情肅然:“侯爺怎麼來了?不是說好的,侯爺不能干涉我教導孩子。”

錦哥兒見著了文昌侯,總算見著了親人,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投進文昌侯的懷裡,指著康德郡君控訴道:“爹爹,這個老女人欺負錦兒!”

康德郡君冷笑:“沒有教養的小雜種!”

文昌侯自知理虧,掩著錦哥兒的嘴:“好孩子,可別再說了。從今以後,郡君就是你的母親。你要敬她愛她,她會對你好的。”

錦哥兒卻咬了他一口:“我只有我阿孃,我阿孃年輕貌美,不會打我罵我,還會哄我吃藥。她是個壞人,我不要認賊作父。”

小孩子牙尖嘴利。

文昌侯吃痛,尷尬地笑著:“盈盈,你這是不是太著急了……這孩子,就得慢慢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呵。”康德郡君只冷笑著,睨著他,“放心吧,侯爺,我不會弄死他們的。不過若是侯爺再走進橘園來,我可不敢保證了。侯爺,還是快請吧。”

文昌侯只好站起來,訕訕的要離去。

錦哥兒又大哭起來:“孩兒也不要叫你做父親了,你竟軟弱無能,任由這個老惡婦欺負孩兒。”

康德郡君又冷笑。

文昌侯只得逃似般離開橘園。

但到底是悶了一口氣在心中,回到書房摔了幾本冊子。

李萬州跟在後面,拾起冊子,勸解道:“侯爺莫要生氣。”

“怎能不生氣?自己親生的孩子被那惡婦這般折磨,本侯,本侯氣啊!”文昌侯想摔多寶格上的玉器,但又不敢,上頭好些都是御賜的,還有,都很值錢。他只能摔書。

“侯爺莫氣,若是氣壞了身子,更不能照料小郎君們了。”李萬州勸解道。

文昌侯這才竭力將氣息平復。

他揹著手在書房裡轉了幾圈,忽然看向李萬州:“你說,可有什麼好主意?”

李萬州欲言又止。

“你只管說,本侯不會怪罪你。”

李萬州垂下頭來:“郡君老年喪子,悲痛欲絕,身子自然是大不如前……屆時侯爺可將最能幹的夫人接進侯府來,給郡君侍疾,接手侯府中饋。夫人既有侯爺子嗣,想來會得到太后的支援……”

文昌侯一怔,死死地盯著李萬州。

李萬州一動不動。

“哈哈哈!原來這般簡單,本侯竟是沒想到!”文昌侯一拍大腿,眼中忽然露出精光來,“本侯與她結髮四十餘年,因著她孃家勢大,是以不得不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這妾不敢納,通房不能有的,憋屈壞本侯了。虧得本侯還是老國舅,皇帝是本侯的親外甥!”

妾是不敢納,但是外室一大堆啊,也沒有耽擱生外室子啊。

康德郡君之所以能在文昌侯府大發淫威,是當初太后借了郡君孃家的勢,才得以將皇帝扶上位。

過了河,早就該拆橋了。

李萬州在心中想。

一隻戴著玉扳指的手搭在他的右手上,文昌侯一臉的親切:“萬州啊,此事就交給你去辦了。要快,否則小郎君們受的罪更多。”

李萬州還有些猶豫:“侯爺,奴婢來侯府的時日並不是很長,奴婢怕……”

“怕甚?一切有本侯給你撐腰。”文昌侯從袖中摸出一隻令牌,“放心大膽的,只管去做。”

“奴婢遵命!”

見令牌如見侯爺,李萬州握著令牌,地位僅次於侯府的兩位主人。就是連康總管也要聽令於他。

李萬州拿著令牌去賬房支錢,康總管就在賬房裡。

“支兩百貫?沒有那麼多錢。”康總管說。

李萬州覺得康總管是為難他。

康總管氣得將賬本摔在他面前:“你自個瞧瞧,整座侯府表面上看著繁花似錦,其實早就是個空殼子。你若是要支十貫,可以有。但兩百貫,沒有。”

“那平日裡侯府花銷的錢……”前幾日,侯爺才給牡丹夫人送了一匣子的東珠。

“都是借的,拆東牆補西牆。”康總管壓低了聲音,“若不然,侯爺會做局,讓秦家跳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