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寧輕笑一聲,聽得賀樓潮冷汗直冒,難得說次謊還被當場揭穿,自己這運氣還能再差點兒麼。

“龍君壽辰是何時。”溯寧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聽不出太多情緒。

賀樓朝沒敢回頭看她的表情,低眉順眼道:“還有半月餘……”

“屆時我隨鮫人族入龍宮。”溯寧開口,不算請求,只作通知。

為龍君賀壽,自是要前去龍宮的。

賀樓潮也想硬氣一點拒絕,但只看了溯寧一眼,積聚起的勇氣便就此消散,他乾巴巴地應了一聲,心中為自己灰飛煙滅的骨氣落淚。

耳邊嘈雜之聲愈烈,溯寧勉強從中分辨出賀樓潮的回答,神色更冷了兩分,周身似乎都泛起了若有若無的殺意。

賀樓潮不由抖了兩抖,不是都答應了嗎,她怎麼還恐嚇人?

入目滿是猩紅,連呼吸間似乎都是血腥氣,明明身在賀樓部的宮室中,溯寧所見所聞卻是魍魎鬼蜮,她強壓下心頭湧動的殺意,對賀樓潮道:“為我準備一處靜室。”

大約是察覺到她心情不妙,賀樓潮下意識擠出個討好的笑,殷勤應是,一番舉止看得鮫人長老嘴角抽動。

雖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但少主這未免也太識時務了。

看著這一幕,飛絮不免有些莫名。

她不曾親眼見過溯寧出手,鮫人長老也無意對她多說什麼,所以她實在不明白賀樓潮怎麼對她這般態度。

賀樓潮引著溯寧前往靜室,之後幾日,她再未露面,令原本提心吊膽的賀樓潮漸漸鬆懈許多。

雖然擔心溯寧前去龍宮的目的,但如今不是什麼都還沒發生麼。更重要的是,他也打不過她,擔心有什麼用。

風絮留在了賀樓部中,因著溯寧的緣故,她也得了妥善安置,尋常靈物都任她取用。

一時間,賀樓部再次恢復了平靜,族長接回女兒的訊息在賀樓潮有意壓制下,並未掀起太大波瀾。

但叫他頭疼的是,賀樓驍還被關在密庫禁制中,族長几日不露面,未免叫賀樓部一眾長老泛起了嘀咕。

賀樓驍不在,賀樓部中諸般事務便只能由賀樓潮代發號施令,若不是這些長老都是看著賀樓潮長大的,心知他沒有這樣的膽子,更沒有這樣的腦子,只怕要以為他要提前篡位,繼任族長了。

平白無故多了許多活兒的賀樓潮也並不覺得高興,他這幾日連出去遊獵的空餘都沒了。

“阿父,要不請各位長老一起來想想辦法?”賀樓潮看著自己的老父親,提議道。

“不行!”賀樓驍梗著脖子道,“再有幾日,我便能將這禁制破解!”

賀樓潮也不好違逆親爹的意思,只能嘆了口氣。

叫他說,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何必呢。

“不過,阿父,現在看來,她只怕不會代替連雙前往神族……”

賀樓驍當然不會無故想起雲珠這個已經不聞不問數百年的女兒,他派人將雲珠接回,是因為賀樓潮同母的妹妹連雙留信與青梅竹馬的鮫人私奔了。

北海白龍族中有一位殿下將要成年,除正妃外,還要在北荒水族中選數名側妃。賀樓部一位老祖正好在白龍族效命,知道訊息後連忙傳訊部族。

若是有族女被選為側妃,賀樓部的地位自是隨之水漲船高,白龍族賜下的封禮中更有妖族修行的功法典籍,只這一點,便足以北荒水族趨之若鶩。

賀樓部耗費許多靈物才爭得一個參選的機會,還沒等賀樓驍高興,得知訊息的連雙卻沒了蹤影。

她早有了兩情相悅的物件,當然不願意去做什麼龍族側妃。但素來對她百依百順的父母卻第一次違背了她的意願,連雙一氣之下留書出走,等賀樓驍父子發現已經晚了。

賀樓部中身懷王族血脈,年歲合適的族女只有連雙還尚未成婚,沒能尋回連雙,也不可能隨便找個鮫人頂上。

但賀樓驍又實在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否則賀樓部之前為參選所耗費的靈物豈不都打了水漂。

於是他終於想起了自己還有個流落在外的女兒。

雖然她生母是隻實力低微的蚌妖,但總要試上一試,若是選上了,不管是她還是賀樓部,都有數不盡的好處。

如今看來,他們的打算卻是落空了,想想要將溯寧送去白龍族,賀樓驍與兒子對視一眼,父子倆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戰。

算了,他們還想多活兩年。

在交代一番族中事務後,賀樓驍不忘提醒兒子別將自己受困之事說漏了嘴,否則他一族之長的面子往哪兒擱。

賀樓潮敷衍地應著聲,氣得收拾不了他的賀樓驍只能直翻白眼。

*

三日後,賀樓部海域外三十里。

幾匹海馬套了韁繩,身後拖著寶光熠熠的車駕,薄紗在海水中飄搖,車駕鑲金嵌玉,連套住海馬的韁繩也是價值萬金的冰蠶絲織成。

青年坐在車駕中,眉目陰沉,神情中流露出不加掩飾的傲慢之色。他著玄色深衣,袍袖靈光流轉,晦澀字元若隱若現,腰間佩著枚玉質帶鉤。

車駕周圍追隨著眾多手持.槍戟的護衛,此時他們正合力拖拽著幾頭身形龐大的海獸破水而行。

濃重血腥氣在海水中彌散開,這些扈從高聲談笑,周圍凡有海獸遊過,都成為他們手下獵物。

車駕中的青年卻覺得無趣,瀾滄海果然是偏遠之地,這等海獸,讓他連出手的興趣也沒有。

直到隨著深入海底,出現的海獸漸漸凶煞許多,青年臉上終於現出了幾分興味。

他飛身而起,手中靈力流轉,將向車駕撞來的幾頭海獸盡斬於前,頓時引得周圍扈從連聲喝彩。

待他盡了興,女婢才上前,柔聲開口道:“主上,前方是瀾滄海鮫人族海域,不如前去暫作休整,飲些瓊漿佳釀,再繼續行獵?”

青年收回手,他也的確有些乏了,於是略作頷首,這便是同意了她的提議。

“這瀾滄海偏居北荒,也不生什麼拿得出手的奇珍異草,便也只好獵幾頭兇獸,回返九天之時獻給神上。”他接過婢女奉上的手巾,仔細擦過手,語氣中滿是不屑。

若非奉命而行,他是絕不會屈尊來這等荒蕪地界的。

青年抬手示意,周圍扈從得了他命令,立時將數十獵得的海獸剝皮拆骨,拋去血肉,只留些許可用的只鱗片爪。

隨著青年率麾下離去,被染紅的海底只剩一片死寂,血腥氣飄出了很遠。

不必多久,一行便進入了鮫人族海域中,車駕分海破水,留下一道白虹,數刻後便已在賀樓部城池外。

上百鮫人同往日一般在城池外巡守,城牆上的琉璃瓦在海水中折射出粼粼光輝,如夢似幻。

不必青年開口,侍奉在車駕外的女婢飛身而起,揚聲開口道:“神族昌黎氏麾下靈使前來,爾等還不立刻出迎!”

她的語氣很是理所當然,彷彿他們能在賀樓部暫作休整,是賀樓部天大的榮幸一般。

在靈力加持下,這句話飛快傳遍了賀樓部城池內外,城中鮫人抬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神情意外。

神族靈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