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新生報到

4.

一套黑色軍裝被慎而又慎地遞到了黎遙手中。

“校服？”黎遙拿起外套往身上一披，打算試試尺寸，令她沒想到的是，衣服一上身就自動根據她的身體變換成了合適的大小，十分神奇。

“不是一般的校服，”教官解釋道，“是給每個考場的第一名的獎勵，我們一般叫它異獸軟甲。”

“這麼厲害？”說話間，黎遙突然伸手摸了一把教官軍裝，“材質好像是不一樣。”和教官軍裝相比，自己身上這件觸感微涼，摸起來更韌也更堅硬。

教官笑，“那當然，異獸軟甲可是異獸戰場的一級戰利品，防禦力相當可觀，舒適度和美觀度也是獨一檔，學校一共就拿到了不到一百件，獎勵給你們這些聯邦的明日之星，也算是為你們的未來保駕護航了。”

不光異獸軟甲，西斯萊十分重視黎遙，在熱情主動送她回家發現她住的地方居然是個廢棄礦洞後，他們火速採取行動，幫黎遙一家解決了住房問題。

甚至黎遙不想立即出發前往西斯萊軍校所在的天辰星，教官們也表示理解，他們留了專人駐紮在礦星，負責照應她，順帶著也給她補一補文化課。

而在等待開學的日子裡，除了學星際通用字，黎遙一直泡在系統空間裡進行后羿試煉。

系統空間和全息世界很像，第一次進來時，黎遙滿心期待，她腦子裡設想了千萬種教學方式，但真正呈現在她面前的一切還是讓她頗感訝異。

眼前是一座高山，名叫巨石峰。

巉巖巍峨，山勢陡峭，卻唯獨不見山林的綠與山嵐的氤氳朦朧，山石雪花石膏般蒼白，孤山聳入雲霄，如同一把插入雲端的利刃。而十個烈日高懸于山崖之上，滿天紅光爆炸，熱氣升騰，空氣扭曲，整個世界彷彿一個巨大的蒸籠。

傳說，遠古之時，有三足烏棲於神樹扶桑若木，金烏負日，掌管曆法的日神羲和一揮衣袖，化作長鞭，鞭打驅趕六條金龍牽拉太陽神車，每日由東向西，載著金烏劃過天際，於是人間便有了朝暮晦明。直到某天，頑劣的金烏破壞了規則，十日凌空，十隻金烏烘烤大地，河流乾涸，生靈煎熬，羿射九日的傳說，由此開始。

進來的一瞬間，熱浪撲面而來，站立的地方更是燙得像要把她烤熟，黎遙抬起手臂，擦了擦額頭鬢髮間細密的汗，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多出了幾件裝備。

此刻的她，腰側挎著一張長約一米五的赤紅弓箭，背後還揹著箭筒，儼然一副神射手裝束。

有冷酷威嚴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軍器三十有六，而弓為稱首；武藝一十有八，而弓為第一。射箭之術博大精深，選擇了這個任務，算你有眼光，我也會對你嚴格要求。后羿試煉第一階段，你的任務是，射中太陽。”

射中太陽？你指的是，離地1.5億千米之外的那顆星體？？

有沒有搞錯？！

黎遙抿了抿唇，解下長弓，從箭筒裡取出一支箭，心神一動，立即瞬移到了山頂之上。

離光源更近了，太陽曬得她頭昏眼花，黎遙握緊了手中發燙的弓箭，呼吸因酷熱而急促，架起長弓、搭上箭矢，黎遙咬著牙，肌肉緊繃，使勁渾身解數才將弓弦向後拉開。

那道聲音似乎完全不在意黎遙的狀態，只一個勁地在她耳邊催促著：“抬頭，瞄準目標！”

黎遙抬起手臂，箭尖上移一寸，眼神卻怎麼也無法聚焦，只是稍微仰起臉，面板都有強烈的被烈日驕陽灼傷的痛感，更別提睜眼瞄準了。暴汗出了一身，拽著弓弦的手指滑膩起來，肌肉更是顫抖無法控制，黎遙一個晃神，手一鬆，箭矢脫手而出。

長箭短暫飛行後，墜落消失在前方萬丈山崖下，脫離靶子十萬八千里。

再來！臉色慘白的少女緊咬牙關，抬手向背後箭囊一摸。

卻摸了個空。

黎遙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后羿先祖……似乎只給了她一支箭。

此時此刻，她的箭筒裡已經沒有箭了。

黎遙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極端高溫下，人類的核心體溫不斷升高，超過四十度，體溫調節功能失調，人體內好似蒸籠，水溫上升，蛋白質變性，體內臟器逐漸被煮熟衰竭。

失去武器的獵手被活活曬死在巨石峰上。

意識消失的最後一刻，黎遙隱約看到有道人影站在身邊，對方俯視著倒在地上抽搐不止的她，無情的聲音清晰地迴盪在她耳畔：“后羿試煉第一課，珍惜你的箭。因為，你的箭只有一支，你的命也只有一條。”

呼。黎遙猛地從沙發上坐起身來，瞳孔收縮，胸膛快速起伏，呼吸時，肺部和呼吸道彷彿仍有灼傷感揮之不去，全身面板也還殘留著隱約的疼痛，她喝下一杯冰水，又站身來，拎起水壺，用剩下的冰水把自己從頭到腳淋了個溼透，這才頂著一身溼漉漉癱坐回了椅子上。

活過來了。

黎遙看了一眼時間。

她在試煉空間裡待了好一會兒，可現實世界還停留在她進去的那一刻。

也就是說，試煉空間的時間和現實世界是完全獨立的。

被活活曬死的經歷勾動了她的童年陰影，黎遙坐著緩了好一陣，才又一咬牙，再次進入。

這一次，她學會了謀定而後動。

黎遙沒有急著挽弓搭箭，她站在山頂，準備好好觀測一下她的靶子。

可她只是抬眼直視了天空一瞬，劇烈的疼痛如同利劍刺穿眼球，黎遙捂著眼睛彎下腰，雙眼刺痛，淚流不止，眼角膜曬傷脫離，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她瞎了。

果然，世界上不可直視的東西，除了太陽，就是十個太陽。

這她還怎麼瞄準目標？這還怎麼射落太陽？

那道聲音終於看不下去了：“瞎了又怎麼樣？又不是死了。但你要光靠眼睛確定目標的話，那你死定了。你的耳朵聽不到那些金烏的笑聲嗎？你的面板看不到熱源最集中的地方嗎？不要用眼睛偷懶，調動你的感官，好好看清楚你的箭應該往哪瞄！”

等待入學的日子裡，黎遙嘗試通關后羿試煉一千八百二十次，每一次都以失敗和死亡告終。

但她的進步也是肉眼可見的，離家前的最後一夜，雙目緊閉的黎遙終於射出了一支箭。

伴隨著這一箭射出，久未動彈的任務進度條突然往前竄了一大截。

【恭喜傳承人，后羿試煉第一階段進度30%】

“這次不錯，”那縷殘留箭意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出現在黎遙身邊，“這次你瞄準了，如果按照箭尖瞄準的方位模擬計算，這一箭最終會射中金烏，但，還是不夠，”說話間，飛到一半的長箭失去動力掉下山崖，消失無蹤，“現在的你，永遠沒辦法射出貫穿金烏的一箭。你的臂力太小了。”

“我知道。”黎遙睜開眼，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大口喘息著。

箭矢已失，她能做的，只有等死。

天空火紅似海，海內沸騰，生民煎熬，人間如煉獄，黎遙凝視了腳邊龜裂的黃土地片刻，突然問道：“后羿先祖當年面對的，就是這般情景嗎？”

影子抬頭望向空中那十隻金烏，淡聲道：“不，他的處境更糟，那時，河流綠洲化為荒漠，赤地千里，族人哀嚎著死去，十不存一。對你來說，這只是試煉，對他來說，那是血淋淋的現實。”

黎遙看著自己手中的弓箭，低聲自言自語：“到現在為止，我死了一千多次，我失敗了一千多次，但我有無數次機會嘗試，直到射出那一箭。可先祖那時只有一次機會。他就不怕死嗎？”

那向來不近人情的聲音忽然笑了，“怕啊，當然怕，凡人哪有不怕死的？可他說，古往今來，誰人無死？有比死亡更重要的事情值得我為之努力，所以，縱死無悔。”

……

天辰星。

西斯萊軍校正式開學那天，黎遙穿著漆黑的異獸軟甲，揹著一個小書包，走進了學校大門。

按理說，她今天該去藥劑系報到的，但，出了點小岔子。

問題還是出在她的文化水平上。一名男教官極力主張讓她先打牢文化基礎再繼續深造，按他的說法，S級星主固然珍貴，但現在就培養她修煉而對她文盲的現狀不管不顧，無異於拔苗助長。

這番說辭被以洛茜莉亞為首的不拘一格派狠狠嘲笑了：學文化什麼時候也不晚，但不抓住時機最好的這幾年修煉，那才是耽誤前程。

可他們的反對沒什麼用，有軍校高層認可了男教官的提議，整個事件的結果就是，黎遙被迫留級，她現在要去報到的不是藥劑系，是西斯萊軍校的預科班。

但黎遙是無所謂的，因為西斯萊已經為自己的違約支付了一大筆星幣，她算了算，原本要賺一年獎學金才能攢夠她一家三口在其他星球安家的經費，一轉眼進度就過半了。

一路上遇到的人看到她時，都忍不住回頭多看兩眼。

無他，實在是黎遙的扮相太奇怪了點。

個子高挑的少女半張臉上覆著金屬質感面具，一身長袖長褲軍校裝束從頭到腳遮得嚴嚴實實，左右手上還分別戴著造型奇異的三指、四指黑色皮質手套，酷帥又冷峻，一看就很有個性。

同樣這麼想的還有黎遙的室友。

西斯萊預科班是兩人間，在黎遙到來之前，宿舍裡已經住了一個人。

段韶對她的新室友黎遙很不滿意。

第二天都要開學了還沒來報到，這人對上學的事根本就不上心啊，一看就不是想來學習的。

直到晚飯時間，段韶正打算去食堂覓食，一開門，門口正好站了個少女，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低著頭準備輸密碼。

看到對方的真人，段韶更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這位學號001的室友黎遙是個走後門進來的關係戶，這一身打扮真是張揚啊，一級戰利品異獸軟甲都能弄到，001家裡在軍中的勢力不小嘛。

說到這個，段韶就來氣。

預科班的學號是按入學考試的分數排的，她特地找人打聽過，那場考試的第一是她，學號001也應該是她。可誰知，正式開學前，不知道從哪空降來了個關係戶，橫刀奪愛，直接搶走了本該屬於她的001。

段韶擺出一張冷臉，打定主意要給這叫黎遙的關係戶一點顏色瞧瞧，但令她沒想到的是，見到她之後，對方眼睛一亮，爽朗笑開，“你就是我的新室友段韶吧？你好你好，我是黎遙，以後我們就是親姐妹了，請多指教啊！”

邊說還邊自來熟地上來跟她勾肩搭背。

你跟誰倆呢？段韶條件反射一巴掌拍到了對方手臂上，但入手不是人類面板的彈性，而是金屬般的堅硬。

五指連心，手掌傳來一陣疼痛，段韶懵了：“什麼東西？”

“糟，我忘了把手臂上的負重鐵塊卸下來了，”對方撓了撓頭，“打疼你了吧？真不好意思。”

段韶一陣迷惑。

負重不該綁的是沙袋嗎？正經人誰往手臂上綁鐵塊啊！

對方動作利索地把小書包脫了下來，站在門口，手一抬，精準丟到了床上，回過頭又看著她：“你是打算出去吃飯嗎？正好，我也沒吃，我們一起吧，我請你吃……呃，我請你喝杯茶？”

段韶衝黎遙笑了一下：“好啊。”

內心卻冷笑連連。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抱著“我倒要看看你的真實目的”的想法，段韶小心提防觀察著對方，果不其然，在吃完晚飯一起回宿舍的路上，黎遙偷偷摸摸靠到了她身邊。

忍不住了吧？段韶內心冷笑著。她正準備大喊我已經看穿了你的虛偽，卻聽黎遙小聲問她：“那個，家人，學校附近有要兼職保安的嗎？我現在可強可能打了。或者，有沒有什麼來錢快的路子啊？給我介紹一個唄？”

強力軍二代去當保安？這是段韶本年度聽過的最荒謬的事情。還來錢快？就她身上那件異獸軟甲，要是放到拍賣會去，一件就夠壓軸賺個幾億了，還用得著折騰別的？

總之，黎遙的話，段韶是一個字也不信，她白了她一眼：“很能打？想賺錢？那你上內聯網找人打擂臺去啊，那個來錢快，完全符合你的要求。”

內聯網指的是軍校的內部網路，環境相對封閉，最大的用處是在虛擬世界搭建軍校競技場，競技場擂臺可供軍校生們安全切磋、鍛鍊實戰技巧。

但，所有人都知道，內聯網面向的是軍校生，甚至至少是二年級生，而不是軍校預科生。對於沒系統學習過星主相關知識的預科生和軍校一年級生來說，競技場還是太危險了。

這是常識。可，段韶怎麼也不會想到，她面前站著的這個人，剛聽說西斯萊軍校不到兩個月，別說常識了，她連自己的名字都是出發前剛學會怎麼寫的。所以，聽完段韶的話，黎遙萬分感激地向她道了謝，然後在個人終端上開啟了校園地圖，找到內聯網登入中心並鄭重地標註了下來。黎遙打算明天上完課就去一探究竟。

而更讓段韶沒想到的是，就是她這陰陽怪氣的一句話，一段被永遠記載於軍校內聯網上的傳奇，就此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