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也認同曹文詔的觀點,但是曹文詔作風太剛硬,加之他又沒有自己老爹那份資歷和威信,所以便壓不住趙率教這幫人。

一來二去嫌隙越來越大,矛盾越來越深,這雙方就勢同水火了。

但現在卻必須要勤力同心才能開啟這一局面,如果曹文詔依然心結深重,不肯在西面發力猛攻,就會影響到毛文龍的突襲效果,進而導致整個局面的僵持。

「文詔兄,我知道這兩年你心裡有很多委屈,但咱們武人吃虧受氣不受人待見的眼光中過來的麼?沒錯,我是文臣,但是我也是武人出身,跟著家父在大同也嘗夠了那種滋味,每每老爹受盡憋屈卻不能發作時的模樣我都記憶猶新,……」

馮紫英的話被曹文詔搖手製止,「以文馭武是本朝慣例,這就不說了,可趙率教、杜松這幫人卻狗眼看人低,都是武人,照理說就該大家齊心協力一起共

謀國事,可他們呢?小雞肚腸,些許利益斤斤計較,人龍打得好,他們視而不見,祖氏兄弟一點功勞,便吹上天,大人,毛文龍那裡你也該聽到一些吧,這不是我曹文詔偏心吧?」

馮紫英嘆了一口氣,這裡邊恩怨情仇要一一數落下來,那就沒個盡頭了。

「行了,文詔兄,人龍兄,你們二人也是武人俊傑,心胸開闊一些,拿出一些氣度來,此番杜松被圍,正是趙率教他們惶恐不安的時候,但對於遼東鎮來說,卻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杜松必須要救回來,這不僅僅是一萬多兒郎的性命問題,同時也關乎我們遼東鎮乃至我們大周朝廷的信譽威嚴形象,如果說我們的兒郎在前面奮勇殺敵,但一旦落入敵人重圍,我們卻圍於條件怯於困難,而不敢奮力一試那隻會在所有兒郎們心目中留下一個這個朝廷不值得賣命的印象,那日後一旦遇到需要苦力死戰,或者遇到危險的時候,大家誰還願意斷後,誰還願意掩護,誰還願意增援?」

馮紫英的話沉重中夾雜著堅定決絕,「只要我還在,我就決不允許這種情形發生,如果有誰敢提議這種決定,那我首先就要取他人頭一用,以慰軍心!」

曹文詔和賀人龍都知道這番話雖然看似是馮紫英在自剖心跡,但實際上也是給他們一個提醒和暗示,這件事情上沒有條件可講,只有不折不扣按照他的意圖來行動,誰要是敢犯規越矩,那他也不會記念舊情了。

曹文詔和賀人龍交換了一下眼神,還是曹文詔道:「紫英你放心,你都這般說了,我們豈會如此不識時務?再說了,我和人龍雖然不才,但是也還不至於把個人恩怨帶入到軍國大事中來,我是看不上杜松,但是他也是大周大將,何況他手下還有一萬多兒郎,都是爹生娘養,我有豈能捨棄?」

「文詔兄說得是,我亦是此意,男兒要較高低還是在戰場上憑藉自己本事來證明,斷不會以下作手段來做手腳,這一點紫英你儘可放心。」

賀人龍也拍了胸脯,他本來就是一個狠辣性子,從內心來說他是不願意去救杜松的,但是今日馮紫英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還不識抬舉,那就真的是缺心眼兒了。

「很好,就憑你們二人這番話,我心裡就塌實了,你們二部從十方寺到丁字泊這一線進攻,額亦都這邊多半是讓扈爾漢來阻擊,扈爾漢是建州女真有數的猛將,這一戰肯定會艱難,或者說,你二部損失不會小,但我在這裡承諾,無論你二部有多少損失,我都會全額予以補充,而且你二部到登萊,我亦會督促兵部和戶部優先保障你登萊軍的重建,……」

這算是一個相當優厚的承諾了,曹文詔和賀人龍都知道這一戰後他們兩部將會作為登萊鎮的主力重建登萊鎮,雖然是重新建鎮,但登萊還有水軍,另外山東亦是出好兵員的地方,青州、泰山歷來好募

兵,只要朝廷的糧餉到位,迅速建立起來一支雄兵不是問題。

「紫英,這一戰我們會盡力而為,絕不打折扣,不過你答應的可要兌現,另外我也有另外一個請求,那就是登萊鎮組建,要以火器為主,刀盾兵、長槍兵這些會逐漸削減,我希望能夠先行一步,組建一直全火器軍鎮。」曹文詔看著馮紫英道。

馮紫英揚了揚眉,這曹文詔倒是看得準,已經意識到熱兵器時代的到來,能跨出這一大步,還是要些魄力的。

「好,既然文詔兄你有這般魄力,我又豈會不支援?」馮紫英沉吟了一下,「全火器軍隊,不僅僅是火銃,便是火銃也有區別,普通火銃,重型火銃,還有火炮,如何搭配,採取何種戰術,都最好拿出一套訓練韜略來。」

說好了曹文詔和賀人龍,馮紫英也算是鬆了一口氣。

趙率教和尤世祿這件,他倒是沒有太多擔心,這正面攻堅,就是一場消耗戰,比拼的就是雙方的兵力和物資,還有作戰意志但馮紫英認為無論是己方還是建州軍那邊要想在這正面戰場上取得決定性勝利都不太可能,極有可能變成血肉磨坊一般。

關鍵還是要看曹文詔和毛文龍從兩翼的進攻。但只有正面戰場打得越激烈,才能迫使建州軍將更多的兵力投入到這上邊,減輕兩翼的突擊阻力。同樣,馮紫英對從西翼突破也不太看好,但一樣需要曹文詔那邊攻勢兇猛才能拖住更多建州軍,為毛文龍那邊突破提供更好的條件和機會。

賀虎臣和楊肇基是主動來馮紫英這裡的。

他二人身份太低,還沒有資格和趙率教、曹文詔和尤世祿他們一道進大廳來旁聽,只能在大廳外列隊。

現在雲集了整個遼東鎮、北線軍團以及曹賀二部(登萊軍)的大軍人數超過了八萬,其中趙率教這邊

的遼東軍主力達到三萬多人,北線軍團接近三萬人,曹文詔和賀人龍部一萬餘人。

賀虎臣和楊肇基二人不過是各率一營三千餘人,資格也淺,在北線軍團中並不太起眼。

從京營轉過來的他們雖然在裝備上已經是全數改為火鏡,但是卻因為京營的身份在北線軍團中一直被薊鎮軍所看不起。

哪怕他們在山東光復戰中打的不錯,一樣被薊鎮軍那邊覺得是當時的牛孫聯軍太差,或者沒有守住山東的意願才能取勝。

見了馮紫英,賀虎臣和楊肇基自然也要吐糟訴苦,講述他們在北線軍團中的憋屈地位,以及來遼東的種種不適應。

「有什麼不適應?薊鎮軍和你們幾乎是同處於一個區域,你說這邊冷,水土不服,飲食不好,人家怎麼就能適應?」馮紫英毫不客氣地訓斥賀虎臣和楊肇基,「你覺得人家歧視你們,覺得人家小瞧你們,那你們就要把這份面子這份尊嚴掙回來,打贏這一仗就是最好的辦法。」

「可是尤大人要我們從東翼對代善軍發起襲擾戰,大人,尤大人給我們的是襲擾任務,也就是拖住代善部就是勝利,可代善部駐守在花包沖和三岔兒堡一線,他們若是依託這些堡寨據守,我們很難打,……」

賀虎臣還想多解釋幾句,就被馮紫英厲聲懟了回去:「虎臣,我看你在山東打了幾仗之後,裝備越來越好,兵力越來越多,怎麼膽魄和勇氣卻是越來越差了?打仗是什麼,狹路相逢勇者勝,打仗不死人,不犧牲,不付出,那還叫打仗?那叫趕場!你覺得你手底下打上幾年仗,兵還是那些兵,將還是那些將,人人心寬體胖,無病無災,這可能麼?有這樣的軍隊麼?」

被馮紫英問得啞口無言,賀虎臣臉紅一陣白一陣,頭低得快頂住胸了不敢作聲。

「你覺得你們兩部面臨的敵人,有趙率教和尤世祿他們面對的建州軍兇悍麼?有曹文詔和賀人龍面臨的扈爾漢主力艱難麼

?有毛文龍出邊牆冒風雪跋涉數百里的艱險大麼?」

馮紫英唾沫都要噴到賀虎臣和楊肇基臉上了,二人臉上火辣辣的,不敢抬頭。

「我告訴你,賀虎臣,楊肇基,這一戰雖然尤世祿只是把代善部交給你們襲擾,但是襲擾怎麼打法,也是有講究的。」馮紫英聲音越發提高几個調,「如果你們能掌握好節奏,到最後能把代善部給攆出花包衝迫使其潰亂,與毛文龍從東北側斜***來的突擊形成遙相呼應,我想這一場勝利的效果會更加輝煌奪目,甚至可能會給努爾哈赤一場痛徹心脾的記憶,讓他好好長長記性,再不敢輕易來捋大周虎鬚!」

馮紫英注視著二人,語帶揶揄:「如果你們只存著完成尤世祿交給你們的任務,覺得達到襲擾目的,拖住代善部,坐等別的友軍來完成這場勝利,那我覺得你們倆也別在京營或者北線軍團了,還不如早早去幹一干衛軍,或者我推薦你們去混上三親軍也行,那裡就最安逸舒坦,啥都不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