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接下來的話會有很多人要質疑,要拒絕相信,要懷疑我危言聳聽,甚至是覺得我在天方夜譚,但我要正告諸公,這一切都是事實,殘酷而冷峻的事實,如果我們放任,輕視,甚至不予理睬,或許我們這一輩人看不到,但是我們的子孫必將受到懲罰,……”

馮紫英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危言聳聽,但是其實就是危言聳聽,卻又是必須的。

適當的誇大其詞並無壞處,因為面前這樣一個群體對於外界的知曉還很淺薄而虛無,外面的廣闊世界,尤其是西方來的威脅在他們心目中都還是癬疥之疾,無足掛齒,不把他們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他們很難對這些幾十年後就會變成逼近國家的最現實威脅做出反應。

“……,昔日的金帳汗國早在二百年前就陸續開始分裂,形成了哈薩克汗國、喀山汗國、克里米亞汗國、阿斯特拉罕汗國、失必兒汗國等多個大小不一的百姓以遊牧和定居生活混合為生的汗國,……”

沒辦法,要把這幫人喊醒,還得要先幫他們科普一下當下的世界形勢。

金帳汗國他們知道,畢竟大周延續前明而來,而前明是在掀翻大元帝國而來,而大元帝國極盛之後裂變成為幾大汗國,金帳汗國算是其中地域最遼闊的一個,在座諸公也都是知道的,但畢竟相距太遠,大家雖然知道,但並沒有多少印象,而且也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

眾人都沒有說話,靜聽馮紫英的介紹。

馮紫英素來有的放失,既然從幾百年前北元的歷史說起,那肯定是其原因。

“至於這幾個汗國的方位,可以大略看一看這張地圖,……”

馮紫英把自己手繪的地圖,然後經過兵部職方司按照標準輿圖進行了一番加工之後,放在了兵部職方司,這一次帶了過來。

其實這就是一個概略圖,其準確性很難說,完全是靠馮紫英的記憶描繪出來,可能相差天遠地遠,但是大致方位不會差。

“這裡是我朝,大家看,這裡就是甘寧鎮的最西端——嘉峪關,這裡是沙州,再往西,可能大家也知道,這是吐魯番,目前是葉爾羌汗國的吐魯番總督控制,再往西就是葉爾羌汗國的本部了,可能大家的印象最遠也就停留在這一區域了,但我要再往西和北面說,……”

有了地圖作印證,眾人的理解就要好辦得多,起碼從地圖上能夠感受到各地之間的空間距離和大致所需要時間才能抵達。

“方才我說了,其中有一個失必兒汗國,它的位置就在這一片,嗯,看上去很廣大吧,就在原來瓦剌地北面,也就是現在葉爾羌汗國以北廣大地區,失必兒汗國的西面應該就是已經被滅掉的喀山汗國,也是原來欽察汗國的一部分,被誰滅了呢?俄國。”

馮紫英在提到俄國這個詞語的時候加重了語氣。

事實上在座不少人也聽聞過這個名詞,俄國是是距離大週上萬里外的一個大國,侵略成性。

得益於和的流行,現在不少文臣並非對外部世界一無所知,只是限於他們的思維和理解,他們對此瞭解並不深刻,尤其是缺乏地圖,所以無法更直觀的知曉這些情況。

“諸位都可以看到地圖上這個失必兒汗國的地域,大概相當於我們半個大周,但是他們的人口比較少,因為氣候比較苦寒,大體和咱們遼東那邊差不多,森林沼澤太多,估計人口不會超過一百萬人,三五十萬的可能性比較大,……,事實上在此之前俄國的人口也不算多,大概也就是五六百萬人,但這個國家從君主到士兵,甚至到一些地方貴族,侵略成性,……”

“只用了五十年,一個佔大周面積一半以上的失必兒汗國,就在俄國的侵略下被侵略吞併了,具體時間應該是二十年前左右,失必兒汗國就滅亡了,所有子民淪為俄國人的奴僕,而在此之前的一百年間,俄國還吞併了比它大幾倍的阿斯特拉罕汗國和喀山汗國,……”

“現在,俄國人已經把魔爪伸向了更東面,也就是在蒙古人的北面,甚至也包括遼東的北面地區,我可以斷言,如果我們不及早採取措施,那麼俄國人的侵略腳步會在五十年內踏足到蒙古人和我們遼東北面,到時候,俄國人可能會從我們西面的葉爾羌汗國到我們東北面的遼東形成一個巨大的包圍圈,……”

“我要提醒諸位一句,俄羅斯國,和我們所接觸任何一個國家都有所不同,他們既不像從南洋過來的佛郎機、尼德蘭以及英吉利那些西夷人那樣根基不在這邊,需要遠渡重洋而來,對於南洋土著也需要花費巨大精力去征服,俄羅斯國雖然距離我們這邊遠了一些,但是卻是陸路相通,他們採取這種蠶食鯨吞的方式,不斷惡性膨脹,向著我們大週一步一步跨過來,……”

“而且他們和欽察汗國以及蒙古和建州女真人也完全不一樣,他們一樣精通冶鐵,一樣有著先進的鑄造和製作火器的技術,遠勝於朝鮮日本這樣的國度,同時他們因為一直處於北方,比我們漢人更適應北方森林草原沼澤那種寒冷的氣候,所以他們才能有條不紊地不斷擴張,……”

聽得馮紫英說得這般肯定,一干人都有些不好回話。

你要說不可能吧,馮紫英花費這麼大精力來專門闡述,似乎沒有必要這樣危言聳聽或者杞人憂天。

你要說可能吧,可遠在幾千裡之外,就算是馬跑都得要一兩個月才能跑得到大周最西端的嘉峪關,何況這之間相隔多少大江大河山脈森林。

可馮紫英卻信誓旦旦地說五十年內就會涉足到大週週邊了,不僅僅是西面的吐魯番,還會到東北的遼東,這怎麼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馮大學士,按照你的說法,這俄羅斯國入侵是必然的,而葉爾羌人,蒙古人,都無法阻擋他們的腳步?”

柴恪主動發問。

“誰小看沙皇治下俄羅斯的貪婪、堅韌和無恥,都最終會吃大虧。”馮紫英態度異常堅決明朗,“對於這樣一個國家,最好的辦法是別當鄰居,但是如果避不開的話,那就只能以最強悍的武力來應對,每當他悄悄伸出爪子的時候,就得要把他的爪子斬斷,讓他肉痛,要讓他每一次痛徹心扉,這樣才可能制止住他的野心,永遠都不能放鬆對他的警惕!”

“所以遼東軍隊不能削減?甚至甘寧鎮那邊的軍隊也要加強?”柴恪笑著問道:“馮大學士,我記得在之前你就提到過鑑於南洋對大周的重要性,水師艦隊將會大幅度擴軍,登來水師,福建水師,廣東水師,都要大規模地擴編,戰船要全部更新為西式風帆戰艦,可現在真正納入我們大周管轄的也就是一個東番,還有一個巴拉望,舊港、滿剌加,雖然有我們漢人在那邊,但是西夷人,當地土著,都有不小的勢力,如果要深度介入,投入會很大,這些都需要綜合考量是否值得啊。”

黃汝良其實也不是很贊同馮紫英的這種觀點,這內憂外患都大致解決了,可朝廷還養著這近百萬大軍,若是不裁軍,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現在還要擴編水師,這算下來戶部在軍隊上的投入可能不減反增,這如何能行?

但黃汝良也知道包括江南這邊商人越來越看重對南洋的經營,因為江南的絲綢、茶葉、瓷器、藥材、紙張、鹽以及北方的鐵料鐵器對南洋,以及依託南洋為中轉樞紐的西夷人出口不斷增長,尤其是瓷器、茶葉和絲綢這三大類出口一直相當旺盛,特別是從呂宋、滿剌加的中轉輸出,成為江南這三類物資最重要的收入來源。

除了大量白煙輸入外,如南洋的銅料、錫、貴重木材、香料、稻米也都大量運入,大沽已經迅速取代榆關和登州成為北方最重要的南洋物資輸入港口了。

商人們賺得缽滿盆滿,他們已經不滿足於完全是靠貿易來實現了,南洋乃無主之地,而國內人口壓力也使得朝廷不得不考慮遷民這一政策,遼東和東番首選,南洋就是次選,然後才是蝦夷和目前遼東之外的奴兒干都司轄地。

人口進入南洋這些地方,可以就近採掘加工當地的各類資源,然後輸入國內,商人們可以進一步獲得市場,同時也能攫取更大的利潤,但面對已經有了紛爭的西夷人和本地土著,若是沒有軍隊的保駕護航,商人們的利益肯定會遭遇侵犯。

正因為如此,柴恪作為湖廣士人可以質疑和建議,但是黃汝良卻要穩一穩,起碼不能在態度上太過於激烈,否則江南商人群體對自己的態度肯定或有所改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