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將喪失意識的那三十秒裡,遠山曉在想什麼。

他究竟是在為【自己過度恐懼失去意識暴走傷害伏黑惠】而擔心。

還是為【不會吧如果我打傷了友軍那面對咒靈可不得我下一個上了?】而恐懼。

當然是——

兩者都有!

前者的擔憂化為了後者逐漸濃烈的恐懼。

遠山曉之前就知道自己過度恐懼時會有些失去理智的情況。不過這種意識脫離的情況對於他來說也算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人體總會逃避一切過激的情緒,比如悲傷,比如快感,比如恐懼。所以遠山曉在過度恐懼時會抽離意識以讓自己不面對恐懼也是很自然的生理現象。

遠山曉不太清楚自己心底的那個聲音是什麼。系統?第二人格?還是某種機制?

他只知道自己恐懼達到某個極值時,心底就會響起這樣的聲音。而一響起【恐懼值達到......】的聲音,就意味著,他不得不、必須、一定要把這恐懼發洩出去了。

就像是積蓄的洪水已經到了臨界點,必須得開閘放水,而無序狂奔的洪水會摧毀周邊的所有東西。

在剛進高專被真希攻擊心裡響起這個聲音時,恐懼值還不高,他還有點理智,只是把咒具反扔了回去恐懼值便被耗盡了。

而五條悟放蟑螂——呃,蟑螂咒靈強迫他祓除那次,等到他貫穿所有咒靈後恐懼值也差不多消耗完了。

但這次——遠山曉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心底的聲音,又清楚地知道伏黑惠此時的式神都被自己絞碎了,就在他身邊、能夠被他攻擊的恐怖來源——只有那個海膽頭少年而已。

所以,遠山曉殘存的理智就一直像個拉著狂奔哈士奇的孱弱主人一樣在後面嘶喊——

【伏黑君不能攻擊啊!!!】

如果五條悟在這兒或許會有些欣慰地感慨少年短短時間內就培養起來的同學情誼,然後大概再過一分鐘他又會反應過來,這是遠山曉,不是正常人,然後有些懷疑地扔開自己的想法,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扔開但是既然這傢伙是遠山曉就還是扔開吧——不能如常看待此子!

但也的確如五條悟所想,遠山曉拼命拉著自己哈士奇——不是、恐懼心理的原因是——

【伏黑君可是個人類誒!!!】

【而且看起來明顯是個有責任心的、一定會在恐怖敵人來臨時說著“你退後,讓我來”的超絕同伴聖體,好不容易遇到個這樣可以擋前面讓自己縮後面的人,怎麼能攻擊??這和那些恐怖片裡非要內訌自相殘殺結果死得更快的必死主角有什麼區別——】

於是遠山曉就拼命勒住自己理智的韁繩,不想讓自己徹底被恐懼操控大腦後,又在那個奇怪的聲音下把恐懼【發洩】出去。遠山曉知道那會是無序的,不分敵友的。

只是他越想冷靜,就越——

【啊啊我不會真的要弄沒伏黑君了吧嗚嗚嗚如果他不在了我怎麼辦還有誰能擋我前面。】

【恐怖片裡都是同伴死完就會輪到主角的啊,所以我得讓同伴多多活著才行但是嗚嗚嗚嗚】

【冷靜下來啊!不要害怕啊!不要因為想到這個就更害怕啊!忍、嗚......忍不住一點】

......恐懼。

所以雖然理智告訴他,冷靜,不要害怕,離伏黑君遠一點,不要無意識傷到他。就像一個踩著地雷的人慢慢慢慢、安靜地、謹慎地把腳離開地雷。

慢慢地、

小心地、

冷靜地——

遠山曉竄去了南極。

————

失去理智的這段時間裡,遠山曉只剩下了本能——【逃走】。

逃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在這個時候唯一能在他那被恐懼佈滿的大腦裡浮現出來的,只有他那日思夜想魂牽夢縈的白月光——

很抱歉雖然五條老師一直試圖洗腦少年告訴少年他是最強,企圖成為少年心目中白月光的安全之所——但是其實遠山曉還沒相信他是最強。

遠山曉:......一個每次我抱大腿十次有九次都躲不開的人還會是最強......?我這種垃圾都不能踢走甩開——

黑髮少年默默低下灰綠色的眼低聲絮絮叨叨,“......真是沒用。”

“和我一樣......”

不過幸好五條悟不知道這段存在於過去某段時光裡少年的所思所想。知道也沒用,因為他現在也只能做到十次被抱大腿躲開兩次而已。

所以,少年的白月光之地只有一個——

南極......

魂牽夢縈的南極......

當然太空也很好。但是遠山曉都相信恐怖片了肯定也是那種會相信瑪雅預言相信太空中有長得稀奇古怪的外星人的傢伙。

所以還是南極最好。北極太近,南極更遠,更少有人煙,還更容易凍死自己,說不定能把靈魂一起凍住。

所以即使遠山曉被恐懼佔領了意識,整個人都只剩下了潛意識,但是還是記得抽走了傳單奔著早就在腦海裡規劃過的前路直衝南極科考旅遊團停靠的碼頭——

飛速上船、飛速偷渡、飛速出境、飛速被抓、飛速逃回。

這一切居然只用了四個小時不到。

明明是可以再寫一本《遠山遜漂流記》的驚險經歷少年居然就用了不到四個小時就書寫完了。

還帶回了一身的特產。

肩膀上的拖把條,被螃蟹剪爛的衣服,腦袋上被他以為是海草所以還沒開始害怕的魷魚,還有手上的真海草。

看著面前一身比要飯回來還狼狽的少年的五條悟:......

剛剛差點就信了五條悟鬼話因此開始懷疑自己理智的伏黑惠:......

兩個人無比微妙地保持沉默。

尷尬、迷惑、以及非常尷尬的氛圍在這個房間中瀰漫。

而只有那個最突兀、最應該尷尬的少年毫不尷尬。等到少年都已經爬過來一臉迷惑迷茫地撿起自己桌子碎片試圖拼起來時,五條悟才終於開口,不自覺咳了兩下,別過頭不看自己腳邊還在拼著自己唯一的桌子屍骸的少年。

“......所以,到底怎麼回事。”

————

“這件事說來話長——”

“所以你就長話短說——”

在帶著少年去公共澡堂清洗的路上,五條悟有些嫌棄地拎著少年破破爛爛的衣領,一邊走一邊開口。伏黑惠知道五條悟要先帶遠山曉去清理後,在微妙又複雜地看過他們之後,就保持著那樣微妙又複雜得讓人心底發毛的沉默先告辭離開了,而遠山曉過度使用術式——主要是他這樣直接從日本海跟著科考船狂奔(傳送)到太平洋,一趟下來那35%的恐懼值也差不多消耗完了,所以現在少年難得地陷入了一種心態平穩健康的狀態。

大概就像是熬了幾天夜的傢伙狠狠睡了一個大覺起來神清氣爽,又覺得自己能行了,區區熬夜不在話下。

於是遠山曉還敢在五條悟這樣說時笑著犟嘴。“所以我這只是委婉地給老師臺階,暗示我不想說呀。”

五條悟:......

你還“呀”。

想揍人。

五條悟抵達湯池,一鬆手,手上的少年就“噗通”一下落入湯池。

少年還沒來得及為突如其來的落水害怕就先因為看到浮起來的、自己腦袋上的魷魚狠狠圍繞湯池傳送跑了三十圈,三分鐘後,少年泡在湯池裡黑髮溼噠噠地和主人一起垂頭。“.....我錯了。”

原本只是想嚇一嚇少年讓他不要翹尾巴,結果看到少年一下因為被魷魚纏上差點在這裡自行截肢的五條悟:......

fine。

————

不管過程是如何全錯,但至少五條老師讓自己的問題學生抵達了正確的結局——遠山曉老實了下來——並且不斷搓著手臂,那裡剛剛被魷魚柔軟黏膩溼噠噠的觸手纏繞過——

少年抬頭,眉眼溼淋淋的,純澈乾淨。“要不我還是截個肢吧。”

五條悟的心早已被訓練得毫無悲喜,此時早有準備地笑眯眯道,“那我叫一個魷魚咒靈來為曉截肢吧。”

“所以說之前那件事是這樣的,我儘量簡短地和五條老師講述吧。”

看著少年驟然變了神色,低頭恢復正常的五條悟:......

呵。

小樣。

————

前面和伏黑惠的對戰遠山曉都和五條悟複述了遍,而後面那個【恐懼值】的聲音,遠山曉想了想,也只是和五條悟概述成了自己過於恐懼而無法控制術式傳送走了。

他覺得這整個【恐懼值】的心聲都很複雜,他自己都還沒搞清楚,如果要他講他肯定不能長話短說,但是他不長話短說五條悟就要用魷魚咒靈幫他截肢了,所以他決定不說。

聽到少年講述的五條悟:......

不管怎麼想都覺得因為【過於恐懼】而術式暴走這種事也太......了吧。

但是此時的五條悟已經不是幾個月前的五條悟了,他已經是遠山曉高仿pro.plus版五條悟。

於是他只是深沉又沉穩地“嗯”了聲,

“繼續。”

於是他就沒聽到少年那低頭時絮絮叨叨的腹誹心聲。“真好糊弄。就這還最強。果然還是南極最強......”

而後面的事——長話短說就是遠山曉被科考船上的人發現偷渡然後被趕下來了。

如前面所說,遠山曉的術式需要提前知道路線,提前在腦海中預設路徑,所以固然遠山曉可以在前期調研背住竄上船的路線,但是——他也沒去過南極,只能上船跟著走。

等到上了船遠山曉的恐懼其實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說好聽點就是他冷靜了下來,說不好聽點就是——呃、因為不恐懼了所以他用術式沒有那麼溜了。

不過、遠山曉還是很會預判的!

那個看到他的保潔阿姨一抬手他就知道阿姨一定會用旁邊的拖把抄起來就要打他了......!所以他先竄過去搶走了拖把,然後——踩著阿姨剛剛拖過地地摔倒砸到了拖把布上。

旁觀一切的保潔阿姨:......

不過遠山曉還是很會預測,知道自己摔倒保潔阿姨肯定會趁此就叫來保安就把他這個偷渡犯抓住然後扔下船去!

他又不傻,他知道的,什麼uc號千家號他沒少看,這裡是公海!死過很多人了,被抓住他肯定會被扔下海喂鯊魚——所有hei幫片裡的老大都這樣說的。

聽到少年講到這裡的五條悟:......

不是恐怖片嗎為什麼又扯上hei幫片——

難道hei幫片你也怕——哦對不起,不應該用【難道】這個詞的。

所以遠山曉當機立斷立刻又傳送走了。後面歷經傳送進廚房躲避摔進裝海鮮的水箱,躲入房間被房門把手勾住衣服掛在空中差點沒下來,最後一身狼狽被一個旅客看到,對方拿出紙巾想要幫他擦拭,遠山曉:......

我知道的,他一定是有著一旦觸碰就會死掉的異能!

五條悟:......

所以說這是隻有咒術的世界你不要再串頻了啊!

而且你有被害妄想症嗎!只是蹭個船偷渡就能這麼心虛嗎!

你是個咒術師,給我——

“沒想到,那艘只有普通人的科考船居然恐怖如斯。”

五條悟:......

——大膽一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