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湯耀文講述了一個跟他自己相關的陳年舊案。

二十五年前,他的事務所剛剛起步,資金不足,養不起太多文員,日常雜務只能靠招些工讀生來幹。

瞿從光就是他當時招的一個工讀生。

當年的瞿從光只有十九歲,是鑫海大學法律系的大二學生。

在那年頭,大學生還是很值錢的,尤其是名牌大學的好專業,人人都是天之驕子般令人豔羨的存在。

瞿從光老家是農村的,家裡很窮又父母雙亡,還要拉扯一個比他年紀小的妹妹,是雞窩裡飛出的金鳳凰,全靠老家親人接濟和自己工讀的收入維持生活。

湯耀文知道了瞿從光的情況後,覺得他很不容易,於是對他特別關照,不僅工資開得體面,有時還會自掏腰包請他吃頓飯什麼的。

“……我到現在都不敢想象,他居然會……”

說到這裡,湯耀文面露痛苦之色,彷彿難以置信般,用力搖了幾下頭,“他平常幹活很認真也很賣力,脾氣也好,成績又不錯……到底為什麼要自毀前途,做出那麼……的事啊!”

與律所老闆湯耀文混熟了以後,瞿從光曾經多次到過湯耀文當時的住處,送送檔案、拿拿東西什麼的。

有時候碰上湯耀文的活兒幹不完了,瞿從光還會留下來幫忙,一個不小心耽擱到飯點兒,湯耀文就會招待他在家吃飯,甚至還會留宿。

湯耀文當時的女朋友,也是後來的妻子李琴也是學法律的,只是沒有工作,而是提前當了“全職太太”,在家照顧男朋友的生活起居。

李琴長得很漂亮,性格又溫柔親切,瞿從光與她碰面的次數多了,漸漸就生出了仰慕之情。

“其實我那時就注意到了……瞿從光跟阿琴說話都不敢抬頭看她……”

湯耀文嘆息道:“可我只以為他是少年慕艾,害羞得厲害而已……然後,就發生了‘那件事’……”

二十五年前,八月中旬的某一日,湯耀文照例將做不完的工作帶回家加班,彼時已要升上大三的瞿從光也來幫忙。

那天他們一直忙到晚上接近十點才忙完,湯耀文覺得時間太晚了,安排他睡在自己家裡,瞿從光也爽快地答應了。這時李琴給他們準備了夜宵,兩人配著啤酒搓了一頓之後,就各自洗漱休息了。

原本只是平靜而普通的一晚。

“沒想到……我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口渴渴醒了,發現阿琴不在我身邊,還聽到客廳處傳來奇怪的動靜……”

說到這裡,湯耀文的聲音帶出了明顯的顫音,顯然,雖然已過去了整整二十五年,這段記憶仍然讓他感覺痛苦而又屈辱:

“我推開門一看,就看到客廳的地毯上,瞿從光壓在阿琴身上,正……正在……”

他的聲音哽住了,許久沒能繼續說下去。

戚山雨和林鬱清沒有催促他,只等他平復情緒。

半分鐘之後,湯耀文才接著往下說。

“看到我開門出來,瞿從光嚇傻了,哭著他只是喝高了鬼迷心竅,求我原諒他……呵,怎麼可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我就當著他的面報了警,但沒等警察趕來,他就跑了!”

一旁的林鬱清蹙起眉,“‘跑了’是什麼意思?”

“‘跑了’就是跑了!畏罪潛逃了!”

湯耀文說道:

“他連行李都沒拿,丟下還沒成年的妹妹就跑了!具體去了哪裡我不知道,反正從此之後就再也找不著人了!”

戚山雨和林鬱清面面相覷,都對這個發展深感意外。

“總之,□□那麼大的事,警察當然要立案的,瞿從光也就成通緝犯了!”

湯耀文越說越憤懣:“但那麼多年過去了,就是沒能抓到他!”

與現在不同,當年的個人資訊採集系統還很不完善,可以鑽的空子很多,天橋下花一兩百塊錢就能買到一張假的證件,火車或者長途汽車購票也無需實名。

部分犯罪分子做下了案件以後不願接受法律制裁,往往選擇潛逃他鄉,躲得好的經常一躲就是幾十年,甚至可能不知何時已然悄悄改頭換面,用新身份迴歸社會了。

“我記得很清楚,瞿從光手臂上有一條挺大的疤痕。”

湯耀文指了指自己的右前臂:“大概在這裡,像條蜈蚣似的。我以前問過他是怎麼弄的,他說是小時候在家幹農活時被鐮刀劃傷的,縫了好多針。”

他對警官們說道:

“所以當萬阿姨說他看到的那個男人手臂上有條疤的時候,我就想到會不會是瞿從光了。”

###

5月7日,星期六。

凌晨三點,二院傳來訊息,經過一輪急診手術後,鍾允兒好歹保住了一條小命。但因為失血太多、傷情太重,女孩兒昏迷的程度很深,最終能不能醒來,連醫生也說不準。

得知人已送入ICU之後,柳弈帶著現場勘察取樣的物證先回了法研所,戚山雨則和搭檔林鬱清一起返回市局。

而這時網紅名媛在自家遇襲的訊息已經在網上傳開了,詞條綴上了熱搜的尾巴,且還在以小時為單位,一點點往上爬。

可想而知,等天亮了以後,又將會是一場全民熱議的輿論風暴。

對此,戚山雨的頂頭上司,刑警大隊的隊長沈遵連夜趕回市局,指導督促破案之餘,還要準備應付接下來的輿情壓力,最大限度保證手下的一眾刑警得以集中精力,不受外界干擾。

戚山雨和林鬱清在值班室裡囫圇睡了一覺,疲倦稍緩後,就又全情投入到案情調查之中了。

下午兩點半,柳弈帶著他的研究生江曉原來了市局,剛好趕上專案組準備開會。

會議室裡的都是柳弈認識的老熟人了,皆對他的到來表示了熱烈的歡迎——原因無他,作為合作多次的搭檔,市局裡的一眾老刑警都對這位法研所病理科一把手的能力十分信任,覺得他一定能給案情帶來一些很有用的突破性線索。

然而很可惜,柳弈這次要讓他們失望了。

“很抱歉,我那邊沒什麼有用的進展。”

柳弈很遺憾地一攤手。

“別墅範圍內找到的所有新鮮指紋都是屬於鍾允兒、湯律師父子,還有家政阿姨萬蕙蘭的……哦,門鈴和門板邊緣還掃到幾枚順風快遞員的。”

柳主任一邊說著,一邊從資料夾裡抽出一張照片,擱到會議桌上。

“兇器是這個,英吉沙小刀,全長二十四厘米,刃長十四厘米。我們只在上面檢出傷者鍾允兒的血樣和她本人的指紋,沒有罪犯的。”

他頓了頓,“鑑於別墅內沒有任何外人闖入的痕跡,我們認為罪犯極可能是隔著圍欄與院子裡的鐘允兒搭話,趁其不備突然拔刀刺中了她的胸口。”

警官們同意柳弈的推測,但這相當於“毫無進展”的現場勘察結果難免讓他們感覺沮喪。

今天早上,戚山雨和林鬱清已找幫鍾允兒做家政的萬惠蘭問過話了。

萬惠蘭肯定了自己上週末曾經見過一個可疑男人的說辭。

她說那人戴了帽子和口罩,看不清長相,但肯定不是年輕人,起碼得四五十歲往上了。

當時那人就在院子附近徘徊,還扒拉開三角梅的枝條往裡頭窺視,行跡很是可疑。於是她大喊了一聲“幹什麼的?”,對方似乎嚇了一跳,轉身就跑不見影兒了。

戚山雨又問萬惠蘭那人的身形特點,萬惠蘭卻不太能答得上來,只說是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挺普通一男的,唯一特別的是他那時兩隻袖子挽到手肘處,右側前臂上有一道很顯眼的蜈蚣一樣的傷疤。

這時記憶力很好的林鬱清注意到了一個小細節,於是追問道:“萬阿姨,你怎麼確定那人的疤痕在右手上呢?”

“哦,因為當時他是這麼站著的。”

萬惠蘭擺了個右半邊身子向著林鬱清的姿勢,“他右邊的胳膊正好對著我,那疤痕好明顯的,我一眼就看到了!”

“清泉小築”的監控記錄每三天就會被覆蓋掉,故而上週末的監控影片已不可查。不過萬惠蘭描述的可疑男子的特徵與案發當天監控拍到的嫌疑人的特徵基本吻合,二者為同一個人的可能性很高。

“不僅知道先去現場踩點,還能把自己的長相遮掩得那麼嚴實,動手時也沒留下破綻……”

這時,一名警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是不是說明犯人不僅很謹慎,還挺有反偵察意識的?”

大家都點頭表示同感。

開會時,戚山雨就坐在柳弈對面,他注意到,自家柳哥微微蹙了蹙眉——那不是贊同的神色,反像是對什麼東西感到疑惑的樣子。

“不過,這人真是當年那個逃犯嗎?”

又有警官說道:“就是那名叫瞿從光的強=奸犯。”

“瞿從光的卷宗,我們也調出來了。”

林鬱清起身,拆開一個牛皮紙檔案袋,抽出一頁影印件放到投影儀下,讓所有人都能看到上面的內容。

“確實如湯文耀所言,瞿從光至今在逃,仍未落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