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枝言語間透著遺憾:“方才朝翎公主邀您留宿,您為何給辭了?”

“你倒挺大膽。”

姜瑤睨了她一眼:“宮裡是什麼地方?我若真留下了,明日回府母親會怎麼說?”

提到孫氏,姜瑤眸光一黯。

孫氏待她向來嚴苛。

她雖是二房的小姐,卻被照著高門嫡女的規範教養。是琴棋書畫也好品香茶花也罷,又或是行禮問答,孫氏都要求她做到最好。

從小到大,孫氏同她說得最多的便是:“定遠侯府高門顯貴,你是姜家小姐也自該出類拔萃不辱門楣。”

就好似,姜家女兒的名聲希望全系在她一個人身上。

“小姐多慮了。”

翠枝看法截然不同:“您留在宮裡夫人只會更高興。”

侯夫人去得早,這些年都是孫氏代為管家,一來二去下人們便習慣了稱她夫人。這個稱呼孫氏很是受用。

翠枝這般想也是有原因的。

姜瑤上月便已年滿十七,婚事卻遲遲未定。

孫氏心高氣傲眼高於頂,自要尋一樁不俗的姻緣才配得上她用心教養的女兒。

作為武將世家定遠侯府門庭已足夠高,可得是手握軍權的家主在世時,就如三年前那樣。

侯府如今倚仗開國輔運之功和積攢幾十年的人脈尚可支撐,可若後輩無能者帶領,家底再厚又能啃到幾時?

加之二房無爵,縱然孫氏有掌家權也只是內裡威風,出了府門便不同了。

姜瑤身為二房嫡女,說不上十分尊貴卻比尋常管家女高出不少。

朝翎公主是肅王胞妹、皇后的嫡生女兒,既身份尊貴又深得帝王寵愛,她的私宴可不是誰都能參加的。

今日宴席就來了不少王公貴族子弟。

宮裡機會可比外頭多。

何況四皇子五皇子都未立府,若姜瑤能得皇子青眼……孫氏如何不樂意?

“死丫頭想什麼呢。”

不待姜瑤發話,紫黛先給翠枝一記眼刀。

“不單同小姐頂嘴,還敢揣測夫人怎麼想的。你這樣不懂規矩,出去可別說是暖玉閣的人。”

不怪紫黛僭越,實在是翠枝小心思太過露骨。

這類僭越門閥趨炎附勢的念頭若傳出去,姜瑤被人奚落都算輕的。

翠枝啞然,求援般看向姜瑤。

姜瑤打圓場:“心直口快原不是壞事,可也要分場合。你是該多向紫黛學學。”

“奴婢知錯了。”

翠枝懨懨應道,看到姜瑤手中動作又忍不住好奇:“您怎麼把珠釵卸了?”

“長姐今日出門我有些放心不下,回了府我想先去趟清輝院。”

她與姜挽一起長大,中間雖隔了五年未見但幼時情誼猶在,姜挽返京後姐妹倆很快便熟絡起來。

侯府裡除了母親孫氏,她同姜挽最親近。

偏三年前姜挽出事摔斷雙腿後愈發病弱,她怎好一副光鮮亮麗的模樣去見病人?

姜瑤卸下最後一支貴重朱釵,抬眸間瞥見紫黛正巴巴望著自己。

紫黛欲言又止:“有一事,奴婢不知當說不當說。”

姜瑤:“現下沒有外人,但說無妨。”

得了許可,紫黛便大著膽子道:“聽紫菱姐姐說,夫人定了人選要給大小姐相看。”

紫菱是孫氏身邊的大丫鬟,她的訊息應該不會錯。

姜挽比姜瑤還要大上兩歲,依照長幼秩序,妹妹確實不好越過長姐先行婚嫁。這也難怪孫氏急著給姜挽相看。

姜瑤蹙眉:“母親相中了哪家郎君?”

紫黛溫吞:“是……夫人母家內侄。”

嚇得姜瑤差點把剛卸下的翡翠碧玉簪摔碎。

她沉著臉吩咐車伕:“快,給馬多加幾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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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輝院內。

雲桑剛伺候完姜挽出浴。

姜挽裡裡外外穿了三層,想了想又披了件短襖在外面。

雲桑知道她畏寒又給她塞了個剛灌好的湯婆子,然後去扒拉正燒著的炭爐。

“這下可暖和——”

雲桑求誇獎的話還沒說完,錦棠便撩開簾子進來,周身帶著一股寒氣。

雲桑:……得,白乾。

姜挽默默抱緊湯婆子。

錦棠意識到自己舉止不妥後朝姜挽行禮道歉。

她垂著頭:“二小姐來了。”

話音剛落,簾子又被撩開。

雲桑眼睜睜看著三股寒氣順著縫飄進來。

姜瑤在屏風前猝然停步,彷彿想到什麼,她轉身脫下斗篷遞給翠枝,接著走到火爐邊上繞了兩圈。

繞過屏風前又抬手擦掉唇上的殷紅口脂。

“長姐勿怪。”

姜瑤回頭掃了一眼屋裡的丫鬟們便沒了下文。

姜挽會意:“我同阿瑤有話要說,你們先出去吧。”

“你也出去。”

這句是特地看著雲桑說的。

雲桑:???

她表示詫異,什麼話是她這個心腹人不能聽的?

錦棠似乎預判到了,不待她回神便一把把人拖走,那叫一個乾脆利落。

待人都走了姜瑤才搬了把凳子坐下。

姜挽靜靜打量著眼前人,鴉黑長髮披散在胸前,標緻的鵝蛋臉上秀眉纖密,水眸瀲灩,半褪嫣唇倒有些格格不入了。

姜挽視線落在她袖擺的金絲芍藥上:“妹妹想同我說什麼?”

姜瑤能在路上卸掉釵環抹去唇脂,但沒法更換衣物。她這樣匆忙想來是有要是。

“長姐今日禮佛可還順利?”

姜挽有些意外,就這事?

她如是道:“我今日沒去禮佛。”

她覺得姜瑤有些不對勁。

果不其然。

接著她便聽見:“有些話我本不該置喙,但長姐待我這般好,我也顧不得僭越了。”

“我知道長姐同母親一向意見相左。母親她行事或有不周,只求長姐念著侯府顏面別同母親計較。”

哦?有點意思。

姜挽撫平蓋著腿上的絨毯,靜候下文。

“母親要給長姐你議親。”

姜瑤有些難以啟齒:“議親物件是孫家表哥。”

話音落下,姜瑤只覺周身一片沉寂。

她緊張地絞著帕子,垂著頭不敢同姜挽對視。

如今的姜挽早沒了先前張揚跋扈的影子,她久病孱弱的模樣彷彿一碰就碎。

可姜瑤知道她的性子。

姜挽這樣清高驕傲的人,怎麼可能任人擺佈?

更何況是女兒家的婚姻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