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侍郎府出來,柳雲湘往前栽了一跤,虧得謹煙眼疾手快的扶住。而這時,謹煙才發現柳雲湘額頭一層細密的汗,臉色青白,手心冰涼。

“您這是又發作了吧?”

“先上車,別讓徐管家發現。”

謹煙心疼不已,忙扶著她上了馬車,並吩咐車伕:“快去曲大夫那兒。”

等到車簾放下,柳雲湘才露出痛苦之色,但同時也鬆了一口氣,沒讓母親發覺。

來到醫堂,曲墨染忙喂柳雲湘吃了一顆參丸,又用銀針逼出一些體內的寒氣。

“現在感覺怎麼樣?”

柳雲湘緩了口氣,“好多了。”

聽柳雲湘這麼說,曲墨染眉頭依舊擰得很緊,“我給你的那些九香丹,你怎麼服用的?”

“先時三日一粒,之後隔日一粒,再一日一粒,最近一日兩粒了。”曲墨染給她的時候交代,覺得身體發寒了就吃一粒,不要硬撐著。

曲墨染嘆了口氣,“這九香丹於你來說是藥也是毒,若非沒有辦法,我是決計不讓你服用的。”

“我知道。”

“你就真的不後悔?”

“從未。”柳雲湘握住曲墨染的手,微微一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所以你也別為我難過。”

已經活過一世,生死早就看開了。

“你倒寬慰我了,可你自己呢,不覺得遺憾?”

“遺憾有很多。“

“比如呢?”

“我想陪著孩子慢慢長大,我想領略四時風景,我想不辜負每一段年華,我想有棟山裡的小房子,我想好好愛一個人,他也一定要愛我。”

現在想想,她似乎羨慕的是謝子安和麗娘上一世的生活,羨慕他們的愛情。也因為這份羨慕,她才更恨他們吧。

說完後,柳雲湘長嘆一口氣,“可惜,我只有兩個月的時間了。”

啪的一聲!

外面有人!

曲墨染忙起身出去,但見陸長安彎腰從地上撿起荷包。

“陸世子,你……你怎麼來後堂了?”

陸長安忙收斂心神,但腦子仍有些亂,“我……我來買藥……曲老先生……他……當歸片……”

陸長安口中的曲老先生是醫堂的另一位大夫,算是曲墨染徒孫了,不過是個年逾七十的老頭。

曲墨染捋了捋才明白陸長安話裡的意思,“他是想問昨天送來的那包當歸片在哪兒是吧?”

“是。”

“您稍等,我去取。”說著,曲墨染進廂房了。

柳雲湘出來,正見陸長安望著這邊,眼神複雜,帶著明顯的傷痛。而見到她出來,他忙收斂神色,只是慌亂之下,實在不自然。

“陸世子,許久不見。”

“三夫人,許久不見。”

“你這是?”

“哦,一位老嫗……她病了……我認識她……我……”他話說的太亂了,自己把自己都搞糊塗了,可越急就越說不清。

“剛才我們在屋裡說的話,你聽到了吧。”

陸長安長呼一口氣,“是,但……但我真不是有意偷聽的。”

這時曲墨染拿來了當歸片,遞給陸長安後,問柳雲湘要不要再多躺會兒。

“不了,我和陸世子一起走走。”

曲墨染點頭,“我回頭再給你送一些九香丸過去。”

“好。”

狹窄的長巷裡,一路鋪滿了金黃的樹葉,陸長安和柳雲湘走在前,謹煙和丹青走在後面。

“哪家的老嫗病了,要你們世子親自去買藥?”謹煙問丹青。

提起這事,丹青忍不住要嘆氣,“前幾日,一位老婦人報官,說自家三十來歲的兒子不見了。一個成年人,又不是孩子,怎麼會丟了,當時官府並沒有重視。而就在昨日,城郊發現一具男屍,讓老婦人來認,竟真是她兒子。這老婦人受不了打擊,當場就暈過去了。我家世子見老人可憐,找了醫堂的曲老先生治病,又把她送回家裡。知她家裡沒其他人了,世子不放心,這不趁著衙門沒事,又過來看望,順便給她拿藥。”

“你家世子心眼真好。”

“哎,這一個月好幾次了,他那點俸祿都給孤寡老幼了。這虧得沒有娶世子妃,不然得跟著一起餓肚子。”

丹青聲音不大,但足夠走在前面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柳雲湘捂嘴輕笑,陸長安忍不住回頭瞪了丹青一眼。

“他亂說的,我俸祿雖然不多,但也不至於餓肚子。”

“是。”

“你不信?”

“信,只是看世子好像瘦了。”

陸長安忙解釋:“我常東奔西跑,到處查案子,並非是餓的,我……”

見柳雲湘笑得眉眼都彎起來了,陸長安這才恍然,她是故意逗他的。

陸長安不自覺的跟著笑了起來,但笑著笑著,又突然笑不起來了。

“你生病了?”

柳雲湘笑容斂了斂,“嗯。”

“治不好?”

“不能治,會傷到腹中孩子。”

陸長安看向柳雲湘的肚子,察覺到失禮,趕忙移開視線。

“天南地北的名醫很多,如果三夫人信我,我可以為你請來。”

“曲墨染的醫術何等了得,你是知道的,她都沒辦法。”

“……”

柳雲湘看向陸長安,燦然一笑:“世子不知,其實我已經賺了。”

“怎麼是賺了?”

“我啊,我多活了許久,辦成很多事,老天爺已經待我極好了。”

試問這世上,誰還有她這種機遇呢。

見柳雲湘能這般坦然面對生死,未有一絲惶恐和抱怨,陸長安觸動極大。

“在下不及三夫人之境界,剛聽到時只覺頭頂的天都裂了一條縫。”

柳雲湘微怔,“世子……”

陸長安停下腳步,轉身向柳雲湘彎腰賠禮,“在下唐突了。”

風過,誰家的楓樹吹落一片紅葉,紅的刺目,紅的驚心。

“世子,這一世,我盛不了你的情了。”說著,柳雲湘也賠了個大禮。

終究,還是她負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