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大部隊的路上,林正軍打量著周圍。

黃泥路面坑窪不平,兩側都是低矮老舊的土坯茅草房,牆上用白色石灰寫著“抓革命促生產”“農業學大寨”之類的宣傳語。

放眼望去,社員們的衣服大多是粗糙的土布做的,灰的藍的黑的,一片灰暗,打補丁的不在少數。

人們也餓得面黃肌瘦的,眼神黯淡,沒什麼精氣神。

這些年,農業生產效率低下,社員們的口糧僅夠果腹的,碰到災年收成不好,甚至要鬧饑荒。

大家來到大隊部的院子。

林秉德爬上糧倉屋頂四處檢視了一番,然後就黑著臉下了梯子,又到糧倉裡轉了一圈。

“山虎啊,你自己瞧瞧你弟弟幹那埋汰活兒!”林秉德來到院子,氣得直跺腳。

糧倉的屋頂是用高粱秸稈和小麥秸稈紮成把子和上黃泥鋪在檁條上修建的。

如果活兒做得紮實,就能遮陽擋雨。

打眼一看,表面還行,但仔細檢查就發現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只能擋毛毛雨,根本擋不住大雨。

到糧倉內仔細檢視,還能看到檁條上細微的雨水痕跡。

“什麼?真漏了?”

魏山虎不敢相信,上去看了幾眼,也傻了眼。

“丟人現眼的玩意,回家我再收拾你!”魏山虎下了梯子,狠狠瞪了魏山豹一眼。

魏山豹嚇得腦袋一縮,訥訥無言。

見此,林三槐不用上去看就知道屋頂漏水了,不由詫異地看了兒子一眼。

這臭小子怎麼發現的,腦子還挺靈光。

“要收拾他還要等回家啊?就在這裡吧!”

林正軍突然箭步上前,啪啪啪三個大耳刮子間不容髮地抽在了魏山豹臉上。

路上,他問過唐曉芙,這小子不僅用棍子打了自己腦袋,還打了唐曉芙一巴掌。

唐曉芙就是自己的逆鱗,他發過誓,絕對不會讓唐曉芙受到丁點傷害和委屈,誰也不能欺負她。

魏山豹被打得眼冒金星,臉龐瞬間腫起多高,頓時怒形於色,衝了上去:“林正軍,你個二流子敢打我!?”

“恭喜你,都會搶答了!”

林正軍飛起一腳把他踹了個四仰八叉,他前世在做生意的時候,為了自保,練過拳腳功夫,對付魏山虎兄弟三個綽綽有餘。

林正軍雙眸寒光四射地看著魏山虎,冷笑道:“魏山虎,你剛剛說了,我要是被冤枉的,就讓我打還回去!現在說話不算話,當放屁呢!”

魏山虎看到林正軍雙眼中那宛若實質的殺機,一時間心驚肉跳。

他心中納悶,這混小子怎麼會有如此可怕的眼神!

魏山虎臉頰上肌肉亂跳,強壓怒火,寒聲道:“豹子,你是想光屁股推磨盤,轉圈丟人是吧,滾回去!”

魏山豹咬牙切齒地縮了回去。

魏山虎給林秉德散了一根菸,又給他點燃,笑道:“支書,我二弟這活兒的確幹得埋汰,但他畢竟是第一次幹,也算情有可原吧,明天我就讓他重新修房頂,修得結結實實的,不用算工分。”

“是這個理兒,再給他算工分,誰也不會服氣。”

林秉德抽著煙點點頭,又皺眉思忖:“可這麥種的損失怎麼算呢?”

“支書,這還用問嗎?麥種生芽的責任肯定得林家承擔啊。”魏山虎一梗脖子道。

“憑什麼啊?!明明是你弟弟沒修好房頂才漏水的!”林三槐氣得臉色漲紅,雙眼冒火。

張淑芹滿心委屈,抹著眼淚據理力爭:“你們就是看我們家人丁單薄好欺負唄,還講不講道理了!”

“你們吵吵把火的幹啥!這不是在商量嗎!”

魏山虎高門大嗓地吼道:“咱們大隊有規定,糧倉管理員必須每天檢查糧倉!要是林正軍及時檢查,哪怕麥種溼了,拿出來攤開曬曬太陽,也不會生芽啊!”

他掃視了眾人一眼:“大家都說道說道,是不是這麼個理,林正軍有沒有責任!”

魏山虎這一脈人丁興旺,魏姓佔據了大隊一半的人口,在大隊班子成員中也有好幾個人。

所以,人群中不少魏家族人立刻附和起來。

“支書啊,山虎說得在理,林正軍必須承擔責任!”

“支書,你想想,要是林正軍不賠償麥種,明年小麥收成不好,咱們吃什麼啊?!”

“林三槐,你要是個帶把的,你就把責任承擔下來,不然,你就等著被鄉親們的吐沫星子淹死吧!”

“要我說啊,林正軍他完全可能發現了漏水,但故意知情不報,說白了,還是想搞破壞!”

“糧倉漏水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林正軍你當了幾年糧倉管理員,下雨了,你難道不知道去看看嗎?!”

“林三槐,你說一句話啊,你家到底賠不賠麥種?你要是不還麥種,打死你個龜兒子!”還有人揮舞鋤頭吼道。

“都給我老實點!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支書!當我死了是吧?!”

面對洶湧的人群,林秉德緊鎖眉頭,大吼出聲。

他知道林正軍家裡困難,讓他還麥種,那就是逼他去死。

可大隊的確有規定,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再說,發生了這種重大生產事故,劃分責任就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必須召開大隊班子成員會議或者社員大會民主決定。

而無論怎麼開會,結果都是一樣,肯定是林家承擔責任,因為魏家人多,勢力太大了。

林三槐緊咬牙關,悶頭抽菸。

這件事的確憋屈,可是,誰讓人家魏家人多勢眾,自家人丁單薄呢!

林正軍臉色凝重,緊縮眉頭,一直在如何思索如何挽回這批麥子的損失,突然,他腦袋中靈光一閃,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

於是,他立刻上前一步,高聲道:“鄉親們,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我願意賠償麥種,但魏山豹也有一半責任,也得賠償一半,不然,我也不賠!”

林正軍眯著眼瞅著魏山虎道:“魏山虎,剛剛說好了,如果是房頂漏水,你弟弟也要承擔責任。你要是耍賴,我就找公社主任和書記說道說道去,你們把糧倉屋頂蓋得那麼稀爛,是不是在故意破壞農業生產,其中利害你自個掂量清楚!”

“邪了門了!”

魏山虎一愣,驚懼交加地看著林正軍。

林秉德年紀大了,要退下來。

公社已經提名他擔任大隊長,原大隊長升任支書,現在他正處於最關鍵的考察期,要是因為二百斤麥種橫生枝節,那可就虧大了!

可這件事自己一直秘而不宣,林正軍這傢伙咋知道的!

“你孃的腿,老子就是不賠,你隨便告去吧,告到聯合國我也不怕!”魏山豹氣急敗壞,高聲叫道。

“啪!”

魏山虎一巴掌抽在為魏山豹臉上,吼道:“回家拉二百斤小麥過來!”

“哥!咱家就剩下二百斤小麥了!”魏山豹心都在滴血。

聞言,不少社員臉上都露出羨慕之色!

過了半年了,魏家竟然還有二百斤麥子!

魏山虎兩個兄弟都沒結婚,家裡壯勞力多,魏山虎兩口子都在大隊當幹部,賺的口糧高於一般社員。別的社員,誰家也沒這麼多細糧!

“去拉!再敢廢話一句,老子活剝了你!”魏山虎一樣滿肚子憋屈,但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

魏山豹不敢違拗大哥,只好用架子車拉過來二百斤小麥。

小麥過磅,一斤不少,會計寫明事情原委,開了收據。

魏山虎一張臉黑得猶如鍋底:“林三槐張淑芹,我家承擔了責任,賠償了一半麥種,現在該輪到你家了吧?麥種呢!”

張淑芹頓時慌了神,臉色慘白:“不行,這可不行,賠償二百斤,我家哪裡賠得起啊?!”

家裡只剩下五十斤小麥了,還要留著過年磨麵包餃子,再說就是全賠給大隊也不夠啊。

借?

去哪裡借去!

這年月,農業生產率低下不說,還要交統購糧,家家戶戶的口糧都不寬裕,堪堪夠果腹的。

況且,林家這些年掙不夠工分,年年借錢借糧,十里八村關係不錯的都讓他家借遍了。

大傢伙都知道他家債臺高築,根本不願意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