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著二人相鬥均覺弔詭,鐵箏道元的功夫明顯遠高於鐵刃悉諾羅。

道元的指上功夫變化多端,出手既快且準,悉諾羅則是橫推豎砸,全是直愣愣的招術,看來全憑蠻力,毫無技巧可言。

雙方又鬥了數十合,鐵刃悉諾羅依舊一拳也沒打中道元,自己手上腳上,前胸後背上卻幾乎都被敲打遍了,但無論鐵箏道元的招式如何變化,無論是指、掌、拳、腳,無論是手足十二經,還是任督二脈,對鐵刃悉諾羅只是毫無作用。

鐵箏道元雖然看來佔盡優勢,但他打中對方再多也無法傷對方分毫,看那鐵刃悉諾羅出手虎虎生風,只怕被砸到一下也不

程千里道:“喔唷……這個吐蕃巨人居然不怕點穴,手腳上的穴道也就罷了,連任督二脈上的大穴,居然都不加防備。”

睿息道:“我聽說在西大秦國東陬有一古國,其國上古傳說有一神人,甫一誕生,便被其母倒提雙腳浸入黃泉冥河水中,致以他生就銅皮鐵骨,刀槍不入、永生不死。但因為黃泉水急,其母握住他的腳踝不敢放手,雙足未浸到,因此只有腳踝成了他的死穴。”

摩尼教傳自西域波斯、大秦之地,歷來東方大慕闍均來自波斯總壇,睿息自幼入教,侍奉前任大慕闍,聽他說過很多西方的神鬼故事,這些故事卻不為唐人所知。

程千里搖頭道:“這故事好沒道理,那神人的阿孃不會把他倒過來,提著雙手再浸一次麼?這樣不是從頭到腳、從腳到頭都泡上一遍了麼?”

僕骨懷恩道:“啊呀……哪管這麼許多?道元大和尚,你只管打這巨人腳踝試試看。”

鐵刃悉諾羅身高逾八尺,如此高大之人,下盤定然不如矮小的人來得穩當,因此攻擊長人的腳踝,也不為錯,只不過悉諾羅身高臂長,要近身打他腳踝也不容易。

鐵箏道元道一聲:“好!”忽然斜身鏟向悉諾羅的腳踝。

那瘦削的吐蕃人高聲用吐蕃語向鐵刃悉諾羅喊話,想必是告訴他僕固懷恩所言。

程千里喜道:“看來有門哎,不然那吐蕃人也不會出聲提醒。

鐵刃悉諾羅"嗷"的一聲怪叫,雙手再次合抱成拳,以雷霆萬鈞之勢砸了下來,因為二人身高差異太大,看這情形,道元還沒鏟上對方的腳踝,自己就得先被打成肉醬了。

不料鐵箏道元忽然腳尖踩住地面,定在原地不再向前,以足為軸斜著身子轉了半圈,悉諾羅收拳不住,“呼”的一聲砸在地上,頓時將地上鋪的一塊青石板砸了個粉碎。

道元卻順勢猱身而上,出掌在悉諾羅手臂上一拍,騰身而起,如猿攀藤,如蛇繞枝,旋著身子繞到了悉諾羅的背後。左手捏他鎖骨中間缺盆穴,右手立掌成鋒,直斬他頸側天鼎穴!

缺盆和天鼎可不是尋常穴道,手指順著缺盆插入可以掐斷人的氣管,猛斬天鼎穴則能打斷頸部向上的血脈流動,就算鐵刃悉諾羅真的練成沒有穴道的絕世神功,只要還是個人,就不可能對這二穴的攻擊毫無反應。

原來鐵箏道原本就沒想攻擊鐵刃悉諾羅的腳踝,這西域鬼神之說哪裡能當真?道元假意攻擊悉諾羅的腳踝,只是為了引他向下攻擊,這樣露出肩頸上的要害,這才是道元真正要攻擊的位置。

這種打法可實在不像高手交鋒,中原武林高手交鋒鮮有攻擊對方要害的,因為不管是哪門哪派的功夫,對周身上下的要害都守禦得極嚴,直接攻擊要害難以見功,因此一般都以經脈腧穴為目標,以巧勁取勝。

然而這些高妙的功夫對鐵刃悉諾羅全然無用,道元索性改用神拳門中入門的“旋風斬”功夫,直接攻擊對方要害,果然悉諾羅不閃不避,又一次被道元狠狠地擊中。

鐵箏道元此刻用的雖然是毫無玄妙的入門功夫,但以他的功力,這一捏一斬仍是非同小可,威力不可小覷,眾人見狀竟然一齊高聲喊起好來。

道元心中亦是一喜,心道呆頭巨漢,看你還敢小覷我崆峒武功否?豈料右掌斬在悉諾羅頸上竟如敲擊鑌鐵,震聲如鐃鈸,而插他鎖骨內缺盆穴的左手四指壓根就戳不進去。

悉諾羅縱聲狂笑,蒲扇般的右手伸手一捏,道元明再想閃時卻已不及,他的腳踝被悉諾羅抓個正著。

悉諾羅抓著道元的腳踝,順勢向前一掄,道元在悉諾羅身上趴伏不住,竟如沙袋般被悉諾羅向地上摔去,只聽“喀啦”一聲,道元面目拍在地上,將地面的青石也砸得裂了開來,頓時臉上血呼呼一片。

悉諾羅提著他的腳踝,和西秦神話故事中的那位母親一樣,死死捏住並不鬆手,又向後一掄,將鐵箏道元猛地向後甩去,這要是後腦著地,非要了道元性命不可。

道元把眼一閉,口中念道:“南無佛陀耶,我命休矣……”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江朔倏地飛出,伸手一拍,正拍在悉諾羅捉著道元的手背上,只聽“啪”的一聲,若換作旁人,手背指骨早就被拍得粉碎了,鐵刃悉諾羅卻只是吃疼怪叫一聲,撒手放開了道元的腳踝。

道元便如離弦之箭向後平著飛去,眼看就要撞上問道學宮大殿中的柱子上,按這個速度,一頭撞在柱子上飛得頭骨碎裂,腦漿迸裂不可。

江朔忙伸手扯出道元身上披的袈裟袍角,只聽“嘶啦”的裂帛之聲,好在道元的袈裟頗為厚實結實,雖然幾乎被撕裂,卻好歹扯住了道元的身形,令其躲過一劫。

這時悉諾羅右手向著江朔橫著一繃,左手劃出一道圓弧,一拳向著江朔當面打來。

江朔哪裡會等他反擊,早已向後飄出丈許,一手扶住了道元的背心,道:“大和尚,你沒事吧?”

道元先前腦門著地,這腦門是人體最堅硬的骨頭,雖然被砸得頭破血流,看來極其嚇人,卻只是硬傷,道元雙掌合十,面有慚色道:“南無佛陀耶,老衲技不如人,多謝江少主,若非江少主出手相救,只怕老僧早已身遭不測了。”

江朔道:“大和尚無需多禮,看我來鬥這番子。”

鐵箏道元道:“這吐蕃番子的功夫太過詭異,簡直是油鹽不進,江少主千萬小心。”

江朔點頭道:“我自理會得。”轉過身來,面向鐵刃悉諾羅而立,只見悉諾羅正面對著他哇哇亂叫,看起來狂暴異常。

那瘦削的吐蕃人傳譯道:“兀自那少年,鐵刃大將軍問你,是何家子弟?竟敢出手救人,不怕死嗎?”

江朔尚未回答,程千里先“哇哇”亂叫起來,他對著那突破人怒斥道:“江少主一肩挑兩擔,乃江左江湖盟盟主,運河兩岸漕幫總把頭!你又是何人?敢在江少主面前聒噪?”

那人這次卻不待鐵刃悉諾羅說話,自己一本正經地叉手答覆道:“在下章藏榭,乃吐蕃悉勃野部六等上西本。”

江朔不知道“西本”是個什麼官,聽那人姓名是三種中唯一用漢姓漢名的,恐怕也是在大唐學過漢學的,難怪看來比另二人顯得謙恭有禮得多。

江朔對章藏榭叉手道:“章通譯,煩請你和這位鐵刃大將軍說,江朔願討教高招。”

章藏榭聞言一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江朔,道:“少年,這比武如同兩軍對陣,生死都只在一線之間,你雖然行動敏捷,卻絕非鐵刃大將軍之敵,可不要強自出頭,白白斷送了性命。”

江朔笑道:“多謝章通譯,若三位現在便去,我自然可以不與大將軍比武,若你們不肯便去,那隻能勉力與大將軍一戰了。”

章藏榭聽江朔所言,非但不領情,說起話來彷彿剛剛在上,似乎不把鐵刃悉諾羅放在眼裡,竟然翻過來勸他們離開此地。”章藏榭不禁踟躕為難,不知道該如何傳譯。

那胖胖的馬祥仲巴傑對章藏榭嘰裡咕嚕說了一堆吐蕃話,語氣顯得既不滿又不耐煩,程千里道:“少主,我看那吐蕃國舅看你不起,定是在說好良言難勸該死鬼,讓那巨漢下殺手,你也不要留情,照死裡打。”

江朔哭笑不得,苦笑道:“程大哥,你就不要再出言挑釁啦……對方既然想要揚名立萬,咱們就在拳腳上見個真章吧。”

馬祥仲巴傑不待章藏榭傳譯,直接以藏語對鐵刃悉諾羅下令,悉諾羅大吼一聲,向江朔撲來。

江朔卻和鐵箏道元的打法完全不同,他右腳前,左腳後,站個不丁不八。雙手背在背後,好整以暇,靜待悉諾羅打來。

江朔已經是個半大小子,和成年唐人身高几乎別無二致,但和鐵刃悉諾羅比起來,簡直像個黃口小兒一般的矮小。

悉諾羅右手自下而上揮擊,拳鋒直逼迫江朔胸口至下頜一線,這雷霆一擊聲勢驚人眾人一齊驚呼,心中均道這一拳要是打中了,非把江朔擊飛不可。

江朔卻道一聲:“來的好!”

他左手放在腰際向後一收,右手握拳向前直擊,迎著鐵刃悉諾羅的拳頭打來。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二人拳頭轟然撞到一起,江朔站在原地右拳伸得筆直,鐵刃悉諾羅卻蹬蹬連退了兩步。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