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心中奇怪,這王氏三兄弟一高一矮一胖,居然是親兄弟。

只有磨鏡老人知道這三人是自幼練的童子功,由於功法不同,導致身形相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對神拳門的功夫也是暗暗稱奇,心想崆峒三教能傳承數百年自有他的道理,委實不可小覷。

王氏三兄弟又不斷獻上靈消炙、天臠炙、龍鬚炙、金鈴炙、昇平炙等等各色燔炙……群豪別說吃過,很多炙連名字都沒聽過,唯知美味而已。

崆峒三聖作為主人自然頻頻敬酒,唐時尚無今世之烈酒,豪傑均喜豪飲,自然是酒到杯乾,江朔雖不擅飲酒,但他內力高深,自然也喝不醉。

很快眾人都吃得溝滿壕平,除了葉歸真,都吃喝不動,眾人知道明日定有一場惡戰,擔憂也是無用,除了守夜之人,都倒頭便睡,呼嚕聲此起彼伏,倒比昨夜肆意放縱的多了。

江朔卻睡不著,他心中對那神秘人始終放不下,閉目盤坐榻上,運氣玉訣神功,玉訣共是九重,他因緣際會已練到第八重,但九重天高高在上,無論他怎麼用功,現在也觸及不到。

江朔此刻運功衝關,果然仍是離上一層的境界差得甚遠,他心知若非另有奇遇,二三十年內都不可能跨上九重天的境界。

但凝神運功讓他疲勞大減,吐息越來越緩慢,身體進入龜息的狀態,運功一個時辰堪比睡上三四個時辰,而且運功時他的神思觸角延伸到整個院落中,加強了張果先生所授“觀炁術”的效果。

他在腦海中將眾人的呼嚕聲,磨牙聲和眾神拳門弟子走動的雜亂聲,葉歸真大呼小叫,讓王氏三兄弟繼續給他做燔炙的說話聲一一濾去,想要捕捉到那神秘人是否又到了附近。

然而夜已深了,萬物生炁歸藏,天地間聲息漸弱卻無那神秘人的炁息。江朔此刻運功已到入定之境,若那人在附近,定能捕捉到蛛絲馬跡,想來此人今晚竟沒有來。

明日九教大會呢?他會不會出現?江朔心想,恐怕明日一切都會塵埃落定,現在能做的唯有靜心等待。

江朔索性靜心凝神,努力運功,時間便似乎加快了流逝的速度,不一會兒便天明瞭。

神拳門的弟子重又服侍眾人洗漱,在院中熬粥做餅,奉上朝食,大戰將近,群豪也沒了昨日品鑑美食的心性,胡亂吃了些,也吃不出什麼滋味。

到了辰時三刻,眾人吃喝已畢,磨鏡老人道:“問道宮到斗極峰還有十幾裡地,我們這就出發吧。”

葉歸真邊走邊吹鬍子瞪眼,怒道:“這魔教端得會折騰人,開個大會還要深入山中這麼遠。”他說話可不會顧忌睿息和懷瑾的感受,自打來了這麼一位混世魔王,程千里都少有插科打諢了。

司馬青雲道:“崆峒山中有兩條河流過,將崆峒山分作了前後二峽,前峽就是問道宮前涇水形成的彈箏峽,後峽則是胭脂河流過形成的胭脂峽。”

“兩峽之間便是崆峒五臺峰,三教各居一臺,飛鴻子佔了西陬,而這鬥建峰卻在後峽以北,自古並無寺觀。”

葉歸真奇道:“那為什麼在斗極峰召開大會?”

磨鏡老人道:“因為那個山峰居於北斗星的正下方。”

眾人聽了都覺奇異,這天上的星官怎麼還會和地面的山峰對應?

司馬青雲解釋道:“《爾雅》有云‘北戴斗極為崆峒’,那是以星輿圖投射到大地上,平涼崆峒山正位於北斗的位置,因此說崆峒在斗極正下方。本朝李淳風制‘渾儀’推算準確星位,測得斗極的位置在胭脂峽以北的一座高峰之上,這座山峰便被稱為‘玉帝望北斗’,俗稱‘斗極峰’。”

江朔道:“原來如此,在斗極峰上開大會,便有爭雄天下第一的意思咯。”

磨鏡老人笑道:“不錯,這不是斗極峰第一次召開大會了,三十年前的武林大會也是在斗極峰上,當年為了那次盛會才在斗極峰上見了演武臺。”

江朔曾聽睿息長老和程千里提到過那段歷史,知道那次大會定下了“天下三子”的名號,也是湘兒耶耶葛如亮和阿楚夫人初會之時,也知道當時的盛會便有崆峒三聖主持。

只是當時睿息冒充謝延昌,說他也參加了當年的武林大會,卻不知道他是真的與會,還是信口胡謅的。

說話間眾人已走出問道宮,因為斗極峰不在崆峒五臺之中,因此崆峒三聖帶著江朔等人順著山路繞過崆峒群峰,向後峽走去。

向北走出數里,果然見到一條微微泛紅的河流緩緩地流淌,比之彈箏峽中激盪跳躍的涇水,這胭脂峽中的胭脂河可平靜和緩得多。

世上有胭脂河可不止一條,比如秦都咸陽城東的阿房宮外就曾有一條胭脂河,傳說由於秦始皇的妃嬪們洗漱完畢後,將染滿脂粉的水倒入河中,把河水染成了紅色,就有了“胭脂河”之名。

江朔心道,這崆峒群山之間的河水邊只有寺廟、道觀,可沒有什麼宮殿,更沒有這麼多宮娥在河邊洗沐,卻不知為何會呈現胭脂之色。

司馬青雲似乎看出了江朔心中的疑問,笑道:“這胭脂河的上游乃是一赤山丹峰,山石泥土均呈赭紅之色,這胭脂河常年將山上的紅色的沙石沖刷下來,此河又流得甚緩,無法將沙石沖走,年深日久,河床下堆滿了紅色的沙石,從河面上觀之就成了胭脂之色。”

江朔知道司馬青雲一緊張,就會話特別多,以掉書袋來掩飾自己內心的緊張,也不戳破,聽他說這些奇聞逸事也頗覺有趣。江朔走到河邊掬起一捧河水來看,見河水頗為清澈,果然這胭脂之色是來自河底赭紅色的泥沙。

眾人沿著胭脂河又走了十里,兩岸漸次升高,已經距離水面甚遠了,司馬青雲道:“到了。”

江朔驚訝地四下張望,此處峽谷平闊,山水並無特異之處,不知道司馬青雲說什麼到了。順著司馬青雲手指的方向,才見前方峽谷兩岸有一道細細的鐵索橫跨兩岸,走近了才知這鐵索也有鵝卵粗細,只是離得遠了才覺纖細。

鐵索這頭距離河面已有數十丈,另一頭卻拴在峽河對面的一座孤峰的山腳之下,距離河面不下百丈,峽谷中不時有疾風穿來,吹得鐵索劇烈地來回擺動。

司馬青雲指著對面的孤峰道:“這就是斗極峰,這條鐵索是通往斗極峰唯一的道路。”

江朔這才知道斗極峰原來是一座孤峰橫絕的山峰,葉歸真道:“嘿……這魔教是把鐵索橋上的木板都拆了嗎……這也不對啊,鐵索橋至少得由四條鐵索吧?這隻有一條鐵索,難道叫人學猴兒攀過去嗎?”

司馬青雲叉手道:“葉天師說笑了,這鐵索橋本就如此,並非魔教破壞的,當年召開大會,之所以選在斗極峰上,就是因為此山四面都是絕壁,常人難以攀爬上去,在上面比試武功不受打擾,更有一節,這鐵索也是一道考驗,能順著鐵索上山的人才有資格參與盛會。”

江朔心想難怪“九教大會”會選在斗極峰上,若世上各門各派各教之人都湧上峰去,別說比試了,恐怕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選在此山上,功夫不濟的人只能望峰興嘆,確實是少了不少麻煩。

磨鏡老人抬頭看天,道:“不早了,上山吧。”

說著輕輕一躍,踏上了鎖鏈,他一踏上鎖鏈,鐵索就急劇地晃動起來,磨鏡老人站在鐵索上也禁不住左搖右晃,看來頗為驚險,他卻順著鐵索向前越走越快,倒不是他故意顯露武藝,而是鐵索這頭低那頭高,若不走得快些,無法衝上對面山崖。

磨鏡老人走到峽谷中心時,在岸上看來已如飄零一葉,彷彿隨時要跌落峽谷,峽谷下雖然有河水,但河水甚淺,正要落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然而磨鏡老人雖然看似左搖右晃,腳下卻絲毫不停,一會兒功夫就踏上了對岸,江朔知道他這是用自身的晃動抵消鐵索的晃動之力,因此能黏在鐵索上有驚無險地走到對岸。

司馬青雲道:“下一位誰來渡河?我三人這鏈條走得多了,由我三人壓陣。”

司馬青雲這樣說,崆峒三聖自然是都能走到對岸的,但他們門下的弟子可就未必有這個能耐了。

江朔道:“我來!”剛想上前,卻被葉歸真搶了先,葉歸真道:“哎……小子不懂尊老,讓我老人家先走。”

說著一躍上了鐵索,江朔心中還真有擔心這位前輩,他看來瘋瘋癲癲的,可千萬不要走到半路瘋病發作,墜入峽谷。他剛想要上前保護,卻見葉歸真在鐵索上再次一躍而起。

這鐵索被風吹得左搖右晃,縱躍而行可實在是太瘋狂的,方才磨鏡老人腳步雖快,卻也是貼著鎖鏈疾行,因為鐵索在風中並非規律擺動,左右搖晃非常混亂,並無一定之規,躍在空中如何能找準落腳點?葉歸真卻在鐵索上如猛虎般連續縱躍,實在是駭人心魄。

果然葉歸真在鐵索上才縱躍了十多次,西邊忽有一陣疾風吹來,鐵索向著東面遠遠蕩去,眼看葉歸真就要墜入峽中,眾人都齊聲驚呼起來。

他卻毫不驚慌,在空中張開雙臂,如大鳥般盤旋,在空中硬是轉個半圈,右腳足尖踏到了鐵鏈上,緊接著又盤旋而起,左右飛環,行進時顯得頗為俊逸。

然而好景不長,葉歸真彷彿腳下突然一滑,向前衝出,由於鐵索是不斷向對岸升高,葉歸真一撲之下,已經落到了鐵索下面,眾人再次驚呼起來。

卻見葉歸真雙手一舉,抓住鐵索如猿猱般地向前一蕩,向前飛縱,在鐵鏈下連著蕩了好幾下,才翻身重又上了鐵索。

這時鐵索已經開始急劇向上升高了,葉歸真足尖連點,彷如靈鹿,既快且捷快速前進,很快就到接近了對岸。

然而以他的速度要衝上對岸似乎力有不逮,眾人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卻見他忽然大喝一聲,雙足猛踏鐵索,如熊羆一般邁著沉重地步伐,那鐵鏈竟似被他牢牢踩住,擺動幅度都變小了。

葉歸真就這樣一步一步踏到了對岸山上。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