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隨著骨力裴羅出門,此刻眾人手中沒有武器,以氣劍為武器的李歸仁頗具優勢,但他只有一人,對方還有江朔、骨力裴羅這樣的頂尖高手,因此袖手而立,遠遠站開,並不動手。

唯獨不見回紇老人伏帝難,還是蕭大有嘴大,大喊道:“咦……伏帝難老哥怎麼沒出來?你弟弟來救你,你倒端起架子來了。”

眾人此時早已經察覺有異,只不過沒有說破而已,都轉臉看向骨力裴羅。

骨力裴羅哈哈一笑,道:“我阿兄尚有心結未解,待我替他解開。”

說著轉身重新進入石牢內,盧玉鉉和魯炅心細,砸碎木餐盒,又老實不客氣撕下的全寧安主僕二人的外袍,纏在木片上,製成火把,又解下全寧安主僕二人的腰帶,將二人的手背在身後緊緊束縛住了。

此刻將簡易火炬點燃,石牢中頓時明亮了許多,骨力裴羅走進走道最深處的石牢,江朔隨著走進牢內,才發現這處石牢汙穢不堪,異味沖鼻,眾人幾乎被這股異味推了出來,蕭大有剛要叫嚷,卻被謝延昌一瞪眼給制止住了。

想來江朔被關押不過一晝夜,眾人也不到十日,伏帝難可是被關了近三年了,期間所受的折磨實難想象。

骨力裴羅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徑直走進牢內,見一個老者蜷縮在石床之上,他身上的袍子幾乎爛成了碎布條,幾乎無法蔽體,露出裡面形銷骨立的青灰色軀體,灰白的頭髮披散著,和亂糟糟的鬍子連成了一片,幾乎將整個臉都蓋住了,只有雙目在火炬的照耀下露出兩點光芒。

骨力裴羅以回紇禮撫胸向伏帝難躬身行禮道:“阿兄,我來遲了,你受苦了。”

伏帝難哈哈笑道:“我誤信他人,以至於此,與你何干。”

伏帝難雖然瘦削如骷髏一般,卻依然聲如洪鐘,因此眾人關在黑牢中未見面之時,完全想象不到他是現在這副模樣。

盧玉鉉道:“我有一事不明,瀚海都督失蹤多年怎麼會沒人知曉?”

伏帝難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蕭大有一把扯著全寧安的衣領把他拉過來,厲聲喝問道:“說!瀚海都督失蹤這麼多年,你們是怎麼瞞混過去的?”

全寧安不會武功,更兼膽小怯懦,此刻體如篩糠,頭腦昏亂,一時竟回不上來,蕭大有作勢又要打。

全寧安殺豬似的叫道:“莫打,莫打,林相執掌吏部,自然能遮掩過去……我岐陽全家微末小姓,其中內情卻不得而知。”

這時李歸仁遠遠的冷哼一聲道:“一個無權無勢的瀚海都督的生死誰人會關心?契丹李懷秀、奚王李延寵也都被封為都督,誰又知道這兩個喪家之犬現在何處?”

眾人心道不錯,唐皇為示寬仁,大大小小的空頭都督封了無數,又有誰當真了。

江朔道:“既然無足輕重,李林甫卻又為什麼要把伏帝難都督關在此處呢?”

伏帝難望向骨力裴羅道:“只因我這虛銜的瀚海都督,卻是真正瀚海主人背上的一根芒刺。”

江朔心道:原來如此,骨力裴羅一統朔漠瀚海,已被封為懷仁可汗,可是瀚海卻還有一個都督,並且還是骨力裴羅的阿兄,那究竟誰是瀚海的主人,可就有點說不清了麼。

伏帝難對骨力裴羅道:“阿弟,難為你苦苦尋我,今日便將我了斷了吧,以絕後患!”

江朔聽說朔漠的蠻族,無論是漢時的匈奴還是後來的突厥,父子相戮、兄弟相殘的事屢見不鮮,骨力裴羅真有除掉伏帝難的想法也不算稀奇,他不禁握緊了拳頭,心道如果骨力裴羅要殺伏帝難,我可不能見死不救!

骨力裴羅卻道:“阿兄,你怎會如此想?突厥之所以亡國滅種,就是因為突厥人不講道義,不知父子相親、兄弟相愛,自相攻擊如仇讎,才叫我們回紇人攻滅,如今我決意學習唐制,創立汗國,再不要和突厥人一樣自相殘殺了。”

骨力裴羅說得甚是激動,伏帝難卻坐在那裡,毫無波瀾地道:“阿弟,聽說你一統朔漠,我很為你高興,不過你來救我想必也是為了羈留大唐的回紇子民吧?只不過這些回紇人在大唐的土地上已經生根發芽,開枝散葉,叫他們拖家帶口回到朔漠,怕是不易。”

骨力裴羅道:“我救阿兄出來,全為了兄弟之愛,如今我統馭瀚海回紇十一姓,又何必召回居於大唐的回紇人而開罪大唐呢?”

伏帝難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骨力裴羅道:“大唐境內回紇人不下十萬人,你不怕?”

朔漠苦寒,人口增長極慢,唐地富庶,留在大唐的回紇人卻繁衍生息,增長極快,十萬回紇人,可以組建上萬騎軍,真要殺回朔漠其實力可不容小覷,李林甫關押伏帝難,其實主要是為了向骨力裴羅賣好。

因為伏帝難是長子,以常理度之,他該為瀚海之主,殺了伏帝難就解除了對骨力裴羅而言最大的威脅,但李林甫不殺不放,便成了對骨力裴羅的要挾之勢。

伏帝難如何不知道此中的關竅,他知道自己這個阿弟雄才大略,絕對不是能長期受人要挾之人,因此推想骨力裴羅此番是來殺自己的——只要殺了自己,汗位就不再有威脅,若再做得巧妙些,嫁禍給李林甫和大唐,便可吸引唐地的回紇人返回朔漠。

只是李林甫和伏帝難都沒想到骨力裴羅為一代雄主,根本不忌憚伏帝難和他所統馭的十萬回紇人,他只是不能忍受李林甫竟然敢威脅自己,更兼顧念兄弟之情,才會處心積慮來救阿兄伏帝難。

伏帝難百感交集,道:“阿弟,你果然是一統朔漠的雄主,我此前可把你看小了。”

被關三年,他其實此早已虛弱不堪,先前一直在強撐,現在終於支撐不住,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

葉護和移地健急忙搶上,二人不避汙穢,一左一右叉住伏帝難的兩肋,葉護柔聲道:“阿爺,我們是你孫兒,我們帶你回家。”

伏帝難喜極而泣,喃喃道:“好,好!”

伏帝難離開石床幾乎無法站立,全憑葉護和移地健攙扶,而他身上的布片紛紛脫落,簡直就已衣不蔽體。盧玉鉉不禁後悔不該把全寧安和順伯的外衣當成火把燒了,哪怕留下一條也好。

江朔卻二話不說,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伏帝難的身上,葉護對他投來感激的一瞥。

解決了伏帝難的問題,眾人就要設法離開此地。

蕭大有道:“這有何難,押著全寧安主僕再前面開路不就行了。”

盧玉鉉卻道:“不可,剛才聽伏帝難前輩說了地下隧道是當年開採石炭所挖,歷經一百餘年的開挖,早已如蟻穴般錯綜複雜,若二人使詐或者故意引眾人誤入歧途,陷在隧道中可就大好不妙了。”

眾人都受夠了牢內的黑暗,對外面的星光月影無比嚮往,要進入石牢下的黑暗隧道之中,不禁都有些抗拒。

移地健道:“那便從山上跳下去。”

伏帝難連連搖頭道:“不可,不可,此山險峻異常,爬不上去,卻也下不去,我們又沒有繩索……”

移地健道:“我可不是要大家跳下去聽天由命,我說的是像我們一般‘飛’下去。”說著他平舉雙手,露如白鶴亮翅般兩翼袍子。

南霽雲道:“可是我們沒有像你們一樣可以如帆張開的袍子啊。”

葉護道:“這卻不難,我來教大家將自己的外袍改進成簡易飛鼠服。”

蕭大有喜道:“那可太好了。”

盧玉鉉卻道:“我們先登上石炭山頂看看,是否可行?”

眾人再度走出石牢,攀上石崖,向下看時,全寧安道山上山下有百丈的絕壁,由於天雷地火造成的地陷,這一處山崖幾乎和地面垂直,無法攀援上下,眾人手中火炬能照亮的範圍非常有限,此刻山下又起了濃霧,往山崖下看,三十丈以下灰白一片,也不知其深幾許。”

葉護教各人將外衣脫下來,死死綁在手腳之上,這樣展開後如飛鼠展開飛膜便可滑翔而下了。

骨力裴羅問江朔:“江小友,你們沒有練習過滑翔,從此處一躍而下,可也有不小的風險。”

江朔轉頭詢問眾江湖豪客的意見。

蕭大有搶先道:“我老蕭寧可跳下去立刻摔死,也不再去走那黑黢黢的地道。”

南霽雲使勁扥了扥系在手腳上的外衣道:“我看也不甚難,謹慎些應該不會有事,不如躍崖一試。”

眾人也紛紛複議竟然無已然反對,唯有全寧安主僕直嘬牙花,一會兒這些人從山上“飛”走了,自己雙手被綁,火炬被奪,若要按原路返回那可是難上加難,就要困死在此地了。

眾人站在山崖上心中也有些許的緊張,一時不知該跳不該跳,卻見李歸仁忽然向著骨力裴羅和江朔呼喊道:“今日多謝助我出牢,大恩不言謝,我先去了,山高水遠,江湖再見……”

緊接著李歸仁便騰身而起,徑直向山下躍了出去。

李歸仁在空中抱拳拱手,隨即轉身,像一個“大”字一般展開手腳,如黑色的大鳥展翅滑翔般飛行,迅速消失在迷霧之中,眾人能看到的這一小段飛行中,可以看出他非常不熟練,幾度在空中被山風吹得左右搖擺,最險的一次險些翻滾起來,好在他內力精湛,將滑行的體態強行糾正回來。

不一會兒李歸仁便沒入山下的黑暗之中,耳中聽到“嘭”的落地之聲,並無其他聲響,也不知是順利落地了,還是摔成了重傷。

江朔一咬牙道:“李歸仁敢跳,我們又有什麼不敢麼?”說著也是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