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等了一會兒,葉清杳卻再沒說一句話,再一探她鼻息,早已沒了生氣,江朔悲從中來,禁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葉歸真一激靈,問道:“清杳怎麼了?突然睡著了?”江朔不理他只是痛哭,葉歸真又問了一遍,他的眼神空洞,早沒了先前的精氣神,章藏榭先前利用葉歸真突然發瘋犯渾,逼問的他說出了當年的真相,但章藏榭並非刻薄寡恩之人,他見葉歸真這般模樣,頗為不忍,悄聲安慰道:“葉天師節哀,小葉子已經走了。”葉歸真一臉不通道:“不會的,你看她面色紅潤,睡態安詳,怎會死了?只是太累了,睡著了罷了。”章藏榭見葉清杳的屍體偎在江朔懷中,竟然真的是面色潮紅,神態酣然,淚珠還在掛在粉白的腮上兀自未落,果然像哭累了睡著的嬌憨少女,他知道心脈震碎之人死前應該心如刀絞,極其痛苦,從未見過如葉清杳這般模樣,也不禁暗暗稱奇。

章藏榭道:“看來小葉子死時確實了無牽掛,安心自在,葉天師你也不用太過難過了。”他卻不知,葉清杳被隱盟救活之後,知道圍繞自己發生了這麼多事,尤其是她以為江朔被爺爺和皮邏閣聯手害死,更是自責不已,這三年來葉歸真越發的乖戾陰鷙,讓她覺得這曾經最親的爺爺越來越陌生了,而今日見江朔未死,心中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

但葉清杳自覺無法再面對江朔,早有了赴死之心,這才會在鐵刃奚諾羅掌擊葉歸真之時,毅然擋在了爺爺身前。

葉歸真聽了章藏榭的話勃然大怒道:“你是何人?怎麼老是咒我的寶貝孫女兒?”章藏榭看了一眼葉歸真,欲言又止,葉歸真愈加怒道:“你這眼神是什麼意思?我的好孫女沒死!沒死!”說著他衝上前去,從江朔懷中一把奪過了葉清杳的屍體,這一下可是全然出乎江朔的意料之外,他雖知葉清杳對自己的情愫並非兄妹之情這麼簡單,但他對葉清杳卻絕無兒女之情,更不想在葉清杳死後做出任何輕薄狎暱的行為,只是讓葉清杳的屍體自然斜靠在他身上,僵直著腰來承託,雙手只是虛抱,因此葉歸真一把奪過葉清杳屍身之時,江朔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

葉歸真一手摟著葉清杳,一手輕輕地拍打她道:“醒醒,清杳,醒醒……別睡了。”葉歸真是葉清杳的爺爺,他抱著自己孫女的屍首,江朔也不好搶奪,章藏榭在一旁勸道:“葉天師,別拍了,小葉子醒不過來了。”葉歸真哪裡肯聽,非但不停手,拍打的力度更大了,喊道:“快醒來,快醒來!清杳,你嚇唬爺爺,你好頑皮!”江朔終於看不下去了,伸手想拉開葉歸真的手,葉歸真怪眼一翻,將葉清杳牢牢摟在懷中,道:“小子,你想幹嘛?不許搶我的寶貝孫女!”江朔含淚道:“清杳妹子已經死了,葉天師你就不要……”葉歸真忽然尖叫道:“不聽!不聽!不聽!小子好囉皂!”說著他忽然抱著葉清杳的屍身起身,三步兩步跑到瓦礫堆上,飛身一縱上了石堡的屋頂。

這時只聽

“嗖嗖”弓響,卻是遠處屋頂上守備的吐蕃長弓手見有人上了屋頂,不由分說先射出數箭。

葉歸真隨手撥打,擊飛了身前射到的羽箭,卻對身後的羽箭不管不顧,江朔想到自己在葉清杳去世前,剛答應了不殺她爺爺,但若任由他被亂箭攢射而死,豈非與殺他無異?

況且他也不想讓葉清杳的屍體遭到任何的侵犯,忙緊跟著葉歸真躍上石瓦屋頂,替他抵擋了身後射來的羽箭。

葉歸真完全不管身後的情形,自顧在石堡頂上飛奔而去,江朔剛想要發足追上他,卻忽聽到鼓聲由遠及近,巨大的震顫聲響從遠處傳來。

江朔悚然一驚,這才驚覺天空一片灰白,今天是個陰天,但能室外天光已開始大亮了,不知不覺已到了卯時一刻。

山上山下忽然喊殺聲一片,顯然唐軍的總攻已經發動了,漫山遍野的喊殺聲就是一例。

緊接著,吐蕃軍中螺號嗚嗚咽咽地響起來,射手也不再向葉歸真射出弓矢,他們的全副精神都轉到了山下向上仰攻的唐軍身上。

葉歸真卻不管這些,只顧抱著葉清杳向下山的斜坡路飛奔過去,這八角石室顯然是石堡城中的樞紐,它果然不在正中而是偏北的位置,葉歸真飛奔的速度極快,幾個起落已到了唯一上下山的斜坡土路之上,山下唐軍主攻部隊正用巨大的盾牌布成魚鱗陣向山上緩慢地推進,自然無暇顧及葉歸真。

而山上的吐蕃射手也不想為了葉歸真浪費弓矢,雙方一個坡上一個坡下,相隔數百步,都死死地盯著對方,這時便出現了一道奇景,只見葉歸真沿著山路疾馳而下,甚是招搖,唐蕃兩軍卻都對他熟視無睹,仍由他跑下懸崖,在唐軍軍陣面前一個大拐彎,自顧向東跑了。

江朔本待要追,卻又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現在唐軍攻城在即,自己怎能一走了之?

於是只能一咬牙一跺腳,任由葉歸真帶著葉清杳的屍身跑了,他自己卻把心一橫,重新從洞口躍回石室之中。

此刻廳中數處暗門分別開放,又不少吐蕃軍人從暗門中搶入,貼著牆用羽箭指著江朔,而主帥鐵刃奚諾羅站在原地沒動分毫,他抬手示意屋中吐蕃士兵不要放箭,自己則走到江朔面前,語氣平緩的說了幾句吐蕃話。

章藏榭在一旁傳譯道:“鐵刃將軍道他並不想要打死小葉子,今日鑄成大錯,他心中亦十分懊悔……”江朔長嘆一聲,心道:葉歸真加入隱盟是為了救葉清杳,葉清杳卻還是因為替爺爺擋了一掌而死,鐵刃奚諾羅因為師父的死怒而殺人,卻打死了無辜的葉清杳,這一切兜兜轉轉,彷彿毫無意義,江朔心中充滿了無力感,卻必須得要強打精神,因為葉清杳的死已無可挽回,而外面巨大殺戮即將開始。

江朔向鐵刃奚諾羅叉手道:“古辛上師生前所願就是唐蕃息兵,如今雙方兵戈連年不息,皆因吐蕃佔了石堡城,我想請鐵刃將軍讓出石堡城,避免兩國更多無辜的軍兵白白送死。”鐵刃奚諾羅聽了章藏榭的傳譯,搖了搖頭苦笑著回答,章藏榭自然也將他的言語譯給了江朔:“古辛上師雖是鐵刃將軍的師父,退兵止戰或許也真是上師所願,但石堡城事關吐蕃國運,鐵刃將軍也無法因為任何人的一句話而放棄防禦石堡城。”江朔急道:“河曲之地本就是大唐領土,睿宗皇帝將其贈予吐蕃之主尺帶丹珠,原本是為了兩國和平,吐蕃之主卻以河曲為跳板,想要進一步侵佔大唐隴右、河西之地。如此,大唐聖人想要收回也是人之常情吧?”章藏榭繼續傳譯道:“江少主,你是唐人,從唐人的眼光看,大唐收回河曲可能是人之常情,但以吐蕃人來看,從沒有贈出禮物還收回的。石堡城是吐蕃門戶,鐵刃將軍絕不會舉手予人。”江朔道:“既如此,休怪江朔無禮了。”鐵刃奚諾羅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章藏榭道:“鐵刃將軍說他百戰從無一敗,只在江少主手上折過一陣,早就想再向江少主請教了,今天便好好再戰一場,不死不休。”江朔道:“好!我也正有此意!”先前二人相鬥尚未分勝負,被葉歸真攪亂,成了以二敵一的局面,此刻才重新接續上這場一對一的對決。

鐵刃奚諾羅呼喊數聲,立刻有軍卒抬來了他那條風磨銅的金剛降魔杵,章藏榭道:“鐵刃將軍說,今日既決定勝負也決生死,請江少主亮兵刃吧。”江朔點點頭,但他手中沒了七星寶劍,只能隨手撿起方才落在地上的八角武士的長刀,道:“我便用此刀。”鐵刃悉諾羅不知道江朔的七星寶劍在龍駒島上已經丟失了,還道是他看不起自己,只以尋常兵刃便能取勝,也不再廢話,高喊一聲,揮動金剛降魔杵向江朔攻來。

他手中的降魔杵一端是五稜空心瓜錘,另一端則是尖銳的槍尖,鐵刃悉諾羅以瓜錘一端向江朔當頭擊落。

這一招勾起了江朔的記憶,當年在崆峒山上二人第一次交手,江朔雖然手持七星寶劍,也無法擊破鐵刃悉諾羅的金鐘罩功夫,最後還是以巧計奪了鐵刃悉諾羅手中的降魔杵,砸了他腳底板的照門才打暈了他。

不過今日再想要如法炮製,只怕是難如登天了。江朔此刻手中只是尋常鋼刀,知道不能硬碰硬,側身避開鐵刃悉諾羅的砸擊,順勢揮刀戳他小腹,江朔不會使刀,雖然手握長刀用的卻還都是劍招。

鐵刃悉諾羅手中降魔杵雖然沉重,但在他手中和個木製的梢棒差不了多少,使用起來頗為靈活。

他將降魔杵往地上一戳,立著一擋,江朔的長刀便遞不進去了,同時另一隻手揮掌拍向江朔的肩頭。

江朔身隨劍走,沉肩避開這一掌,同時腳下穿花繞步般繞到鐵刃悉諾羅身側,長刀急遞,刺他腰脅。

鐵刃希諾羅手中降魔杵橫著一掃,降魔杵的長度遠超長刀,江朔腰要避讓降魔杵自然就刺不到鐵刃奚諾羅了。

卻見江朔忽然躍起,立於杵頭,手中長刀順勢向前疾刺,鐵刃奚諾羅虎吼一聲,手中降魔杵變橫為豎,帶著杵稍的江朔一起立起,他的膂力也真是了得,風磨銅的降魔杵本就極其沉重,再加上江朔的分量壓在杵稍,鐵刃奚諾羅卻輕鬆將其立起,仿若江朔是沒有重量的紙片人一般。

江朔在降魔杵上金雞獨立,沒有從降魔杵上跌落,但也刺不到鐵刃奚諾羅,他右足在空心的錘稜條上一勾,頭下腳上倒掛在杵上,手中長刀向著鐵刃奚諾羅當胸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