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真成不明就裡,江朔和獨孤湘卻都知道這三峰白駝的主人是何人,二人對視一眼,獨孤湘道:「這三個回紇人怎麼到這裡來了?」那日三個回紇人對朔湘二人極其友善,更各自贈送了他們一樣貴重的禮物,因此獨孤湘對他們的印象極好,一拉江朔就要往那家酒店去。

江朔卻道:「湘兒且慢,我們行走江湖也有些日子了,你怎還如此魯莽?你不記得當日在烏湖島回紇黑船上的所見所聞了麼?」

獨孤湘奇道:「啊?說了什麼?和回紇有關嗎?」

井真成冷冷地道:「那日在黑船上大食的鬧文大王說什麼燕、大食、南詔、吐蕃、回紇五路攻唐,其中可就有回紇。」

獨孤湘奇道:「啊……我看薩合蠻老先生甚是親切,兩個伴當也甚友善,回紇人不會參與攻唐吧?」

江朔糾正道:「什麼薩合蠻,是回紇汗王骨力裴羅和他兩個王孫葉護和移地健。」

井真成冷笑道:「國與國之間的利益同人的良善與否可沒什麼關係,只要有重利可圖,什麼事都難保不會發生。」

江朔道:「是啊,骨力裴羅滅了後突厥白眉可汗,佔後突厥之地建的回紇國,突厥原來就屢犯大唐邊疆,難保回紇這個繼承者不會重走老路。」

獨孤湘吐吐舌頭道:「我看葉護大哥人挺好的,最好別走到這一步。」

江朔道:「我也希望只是杞人憂天,不過麼,還是謹慎些的好。」

獨孤湘道:「那朔哥,你說現在怎麼辦?」

江朔嘆息道:「要是珠兒姊姊在這裡就好了……她會易容術,我們改變容貌進去,回紇人可就認不出我們啦,不過現在……」

井真成聞言笑道:「這有何難?我日本志能便之術亦有易容改妝之術,且待我為你們改來。」

三人遠遠繞過這家食肆,找到一家衣肆,拴好馬,進到店裡,店鋪夥計見進來一對衣著華貴的少男少女和一個大馬猴似的倭人,又都各佩戴著刀劍,看不出來三人什麼路數,都遠遠圍著觀望,一時竟無人上前接待。

井真成把眼一瞪,道:「怎沒個人來招呼?有會喘氣的麼?滾一個過來!」

眾人一看,呦,這馬猴成精的小個子還會說人言,更感新奇,但只當看熱鬧圍觀,卻仍無人上前。

井真成把千牛刀的刀鞘往地上一跺,從背後皮囊中取出一匹上好的絹來,往起一舉,道:「嫌爺爺沒財帛麼?」

這是一匹暗紅色的上好縵緋,夥計們登時眼都直了,立刻有幾人搶上來要接,抵在一起互不相讓,井真成上去一人一腳將餘人踢開,只留下一個看起來精明強幹的夥計,將縵緋塞在他手中道:「給我們找幾件粗布衣服,要成衣,要快!」

那夥計為難道:「這……本店是益陽城內最大的衣肆,什麼好衣服都有,客官就是要胡服、突厥服、新羅服,敝店都有,只是這下人穿的粗布衣服……敝店實在是沒有啊,要不幾位去城南的集市看看。」

井真成一瞪眼道:「天下哪有往外趕人的店?是嫌我們出價不夠麼?」說著又掏出一匹縵緋,這些絹帛都是牛肅給的盤纏,唐代貨品動輒幾百上千錢,以銅錢結算甚為不便,因此價值更高,更輕便易於攜帶的布帛便成了流通貨幣,這兩匹縵緋的價值別說三件粗布衣衫,就是上好的凌羅衣衫也盡都可以買了。

江朔卻不願意以財壓人,對那夥計溫言道:「這位店家,煩請你想想辦法,給我們搞三套粗布衣衫。」

那夥計見江朔、獨孤湘衣冠楚楚、相貌不凡,猜想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閒來無事,想要扮作貧苦人做耍,這個倭人則是他們的管家奴僕。唐代有錢人喜歡獵奇,越是富貴之家所用的奴僕越是稀罕,崑崙奴、新羅婢莫不如

此,那夥計見井真成生的矮短,好似馬猴成精,更兼他口音特異,知道他不是中原人士,心道長這樣的奴僕倒是沒見過,這家主人的品味可真夠特別的,不過麼,越是沒見過的就越值錢,主人的身份自然也就越高。

這夥計不敢怠慢,眼珠子轉了幾轉,道:「這……下人的衣衫也不是沒有,我身上這件衫子乃䊶布所制,雖不是最差的粗麻布料,但也是下人所穿衣物,貴客若要扮作市井之徒做耍,䊶布衫子其實是最合適的,一來麻布糙硬,二位貴身嬌肉貴穿著不舒服,二來穿粗布的都是幹力氣活的,酒樓食肆都進不去,在這城中行動多有不便啊。」

井真成心道這夥計說的也不錯,回紇人進的食肆看來也甚不俗,真穿著粗布衣衫,只怕進不了那家食肆的門,於是對那夥計道:「我們便要三件䊶布衫子,你有嗎?」

夥計見說動了三人,忙不迭地道:「有!有!這有何難?」轉身找了另外兩個相熟的,和江朔、獨孤湘身材相若的夥計,回到裡間各自取出一套自己的換洗衣衫交給井真成,換了這兩匹縵緋,那夥計將一匹縵緋從中撕開給另兩名夥計一人半匹,自己得了一個整匹,三人均歡喜無比。

衣肆中有換衣的小間,三人去把衣衫都換了,這些夥計的衣衫都是素色的缺胯袍,外罩白色半袖短衫,井真成又買了兩匹平紋織凌,將江朔的七星寶劍和自己的鳳首千牛刀藏入其中,捲成一個卷,索性扮作布行送貨的夥計。

換完衣衫,井真成讓江朔和獨孤湘在店中稍坐,自己出去買了些麵粉、蜂蜜和化妝色粉回來,以水、蜜調和麵粉,做成黏麵糰子,用手捏出造型粘在二人臉上,再施以色彩遮飾,二人面目輪廓登時大變,又將二人的髮髻開啟梳了個纘,用軟布包了頭,朔湘二人對著銅鏡一照,儼然成了兩個布行的小夥計,不禁覺得有趣,對視哈哈大笑起來。

回紇人沒見過井真成,他自己卻不用改妝了,只換了衣衫和髮型,三人將自己的馬匹、衣衫並行囊包裹都留在店中,又給了那夥計一百文的賞錢,道回來之後還有重賞,那夥計千恩萬謝,拍胸脯保證幫三人照料馬匹和行李。

江朔和井真成各扛了一個布卷,獨孤湘空著手,三人徒步返回那間食肆酒樓,見畜欄內三峰白駝仍在,心中稍感放心,才一齊進入店中。

這家食肆雕樑畫棟也頗為不俗,店內夥計見三個布行夥計打扮的人進來,忙往外轟,此刻井真成有口音容易引人注目,就不能說話了,換獨孤湘來交涉,她粗著嗓子道:「我等今日往東城張員外家送貨得了賞錢,來你們酒樓吃喝一番又有何不可?開門做生意哪有往外轟人的道理?」說著掏出十幾個銅板塞在那夥計手中,那夥計拿人的手短,立刻換了一副嘴臉,請三人入內。

獨孤湘進店就要往二樓走,那夥計忙攔住他們道:「二樓是雅間,去不得。」

獨孤湘一瞪眼道:「你管我,我花得起……」

那夥計道:「小哥兒,聽為兄一句勸,大家都是苦人兒出身,二樓真沒什麼好去的,菜色都是一樣的,何必去花那個冤枉錢呢?這樣……你們就在一樓入座,我讓廚房給你們的菜做足分量,再多給一壺酒,可不是實惠的多麼?」

獨孤湘還要理論,江朔卻扯了扯她的袖子,悄悄一指一樓角落,原來三個回紇人並沒有在二樓雅間,而是在一樓角落落座。

獨孤湘忙改口道:「大哥說的是,是小弟孟浪了,一樓挺好,我們就在那邊坐。」說著拿手一指回紇人那個方向。夥計見她不再堅持往二樓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也不管獨孤湘指的哪裡,由著他們愛坐哪裡便坐哪裡。

三人也不敢坐的離回紇人太近,與他們隔了兩三席坐了,那夥計讓獨孤湘點菜,獨孤湘胡亂點了幾個菜,又要了一壺酒,還待再要給了那

夥計幾個銅板,那夥計卻說什麼也不要了,還勸獨孤湘節儉為上,賺了錢也要記得孝敬父母,不要胡亂花了,獨孤湘只能對他報以一笑,收回了賞錢。

那夥計離去後,獨孤湘笑嘻嘻地對江朔咬耳朵道:「朔哥,我知道為什麼回紇人要坐一樓不去二樓。」不待江朔詢問,她自問自答道:「一樓是席地而坐,二樓一般都是高榻,他們定是不習慣坐榻才不上樓。」

井真成卻一邊搖頭一邊輕聲道:「白駝極為罕有,以吾之見,三人應是怕坐在二樓離畜欄太遠白駝被偷,才坐在這裡,你看順著這個方向還能看到畜欄哩。」

江朔卻道:「骨力裴羅武藝高強,誰敢偷他坐騎,我看呀,是他們送禮出手太過闊綽,將帶出來的錢財花銷的差不多了,現在不得不節儉度日了,畢竟骨力裴羅是爺爺,葉護和移地健是孫子,在瀚海老家還有個阿爺,還要存點錢孝敬父母,可不能再胡亂花了。」

他學著方才那個夥計教訓獨孤湘的口氣說話,獨孤湘知道江朔是在取笑自己,笑著「呸」了一聲。

三人正在低聲說笑之際,忽聽見一彪形大漢闖入店來,那漢子對骨力裴羅叉手大笑道:「薩合蠻老先生久等了,俺老程來也。」

江朔、獨孤湘和井真成聞言同時愣住了,來者不是旁人,正是江湖盟的叛徒——程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