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玉鉉道:「啊呀……誤打誤撞,怎麼到了少林寺了。」

眾人這時都轉過了山崖,向前望去,果然見一座廣大的三開門紅色山門,其後高大的蒼松翠柏掩映間是數進的紅牆灰瓦的大殿和無數屋舍,果然是一座恢宏的釋教寺廟,正是中嶽第一名剎少林寺。

渾惟明搖頭笑道:「南八,我們二人皆是少林俗家弟子,卻不知祖庭在此,倒還不如魯大一個玄門弟子知道的的清楚。」

渾惟明師從黃梅雙峰山劉主簿,而南霽雲的師父則是赤松山魔鏡老人,這兩位高人的功夫雖是釋教一系,卻是兩個況外的高人。

劉主簿是蘄州的錄事參軍,就是古時的「主簿」,他混跡官場做了無品級的閒散小吏,誰又知道他是個武林高手?渾惟明這樣的出身市井之人與他頗對脾氣,因此渾惟明練成一身武藝之後也以富商模樣示人,絲毫沒有武學大家的派頭。

南霽雲的師父更為傳奇,他自稱來自赤松山,卻常年走街串巷,以替人磨鏡為生,唐人用銅鏡,需要時常打磨,不然不久就模糊不能照清面目了,磨鏡老人做的就是這個最低賤的營生,南霽雲少年貧寒,替人行舟為生,便認得了這位同樣在水邊討生活的磨鏡的老人,老人愛他慷慨重義,才傳他拳劍槍弓四門絕藝。

這二人師父的功夫雖都出自釋教禪宗,但都是大隱於市的高人,因此二人雖稱得上少林俗家弟子,卻從未到過少林祖庭。

魯炅難得一笑,道:「我雖師承茅山張天師,但嵩陽觀與茅山一脈相承,我幼時學藝時就經常踏訪嵩陽諸觀,對嵩山各處廟觀都甚熟稔,若盧郎早說要去嵩陽觀,我們現在都已住下了,卻不需多走這麼多山路了。」

眾人正一番好笑之際,忽然聽人喝道:「好女幹賊,以為從山腰潛入,我們就發現不了麼?」

藉著月光一看,山路上一隊灰布僧人手持齊眉棍擋住了去路。盧玉鉉忙上前叉手道:「各位師傅誤會了,我等並非賊人,而是路過的客商,不想在山中迷路,誤入了少林禁地。」

為首一個高大的僧人斜著眼左左右右將眾人打量了一番,道:「嘿……說是誤入,你倒是知道此處是少林寺呢,諸位服色不一,又都揣著兵刃,這位郎君卻說是客商你自己都不信吧?」

眾人往自己身上看,也不禁啞然失笑,江朔和獨孤湘穿著渾惟明準備的衣衫,一副富家公子、千金的打扮,盧玉鉉是錦衣書生的打扮,蕭大有卻是粗豪武人的樣子,葛如亮和魯炅卻是玄門道士的模樣,阿楚夫人一襲白裙飄然若仙,只有渾惟明一人的扮相可稱得上「商人」二字。

盧玉鉉忙叉手道:「大師好眼力,我們確實不是客商,只是躲避仇家至此,不方便透露真實身份。」

那高大的僧人「哼」了一聲道:「南宗招來的幫手盡是些藏頭露尾的鼠輩!」

江朔聽到「南宗」二字,脫口而出:「神會大師也在這裡麼?」

那僧人尚未開口,他身後一箇中等身材的僧人跳腳罵道:「小賊果然是南宗邀來的幫手!智通師兄,還和他們羅皂什麼!」

蕭大有先前聽這叫「智通」的僧人說話夾槍帶棒就甚是不悅,此刻他身後僧人罵江少主為「小賊」,可把他激怒了,跨上一步喝罵道:「兀自那禿驢,我等路過此地,一沒進寺,二沒喝你一碗清水,爾等開口一個鼠輩,閉口一個賊地亂吠個甚?」

說著又跨前一步,舉拳作勢要打,蕭大有隻是裝裝樣子,以為少林寺的僧人和尋常的遊方僧人一樣,一揮拳頭就會連忙躲開,熟料智通亦向前一步,手中長棍向前疾送直戳他脅下章門穴。

蕭大有忙以另一隻手揮掌去格擋,然而智通手中長棍卻向下一滑,避開他的手掌,「嘭」地一聲點在他章門穴上,

這一點力量不輕不重,但章門在腹部,屬足厥陰肝經,內通五臟,這一點甚是吃疼,蕭大有勃然大怒,吼道:「賊禿你找死!」舞動雙拳如餓虎搏兔般撲了過去,此番卻是真打了。..

智通卻全不為他的氣勢所攝,向後退了一步避其鋒芒,手中長棍卻不停頓,如靈蛇般扭轉過來,「啪」地一聲下打在蕭大有側肋京門穴上。

京門屬足少陰膽經,乃腎之募穴,尋常人被打中此穴就得頭暈目眩了,但蕭大有皮糙肉厚,捱了這一下全不在乎,向前一個衝拳對著智通當胸打到,智通側身閃開,手中棍子拖在身後,就勢往下一點,「啵」地一聲戳在他大腿箕門穴上。

箕門屬足太陰脾經,在血海穴上方,乃下肢血氣搬運之門戶,這一棍點的雖然著力不重,但蕭大有腿上氣血一滯,打了個趔趄,趁著他身子往下一沉的當口,智通轉過身子,揚起棒頭,「突」地一聲點在他鎖骨下窩雲門穴上。

雲門穴屬手太陰肺經,乃肺氣出入之門戶,智通這一棍自己不甚用力,全靠蕭大有自己撞上來的力量,戳得甚深,蕭大有立時覺得胸口一堵,透不上氣來,膝頭一軟,單腿跪到地上。

蕭大有攻勢一停,智通便收招撤步,站了個丁字步,將棍子立於身側,蕭大有深吸一口氣,重又躍起,不顧身上四處穴道還在隱隱作痛,還要上前搶攻,盧玉鉉忙拉住他道:「智通大師已是手下留情了,簫兄弟別再打了。」

智通這「嘭、啪、啵、突」四下打在蕭大身上,分別運用了少林達摩棍中的弓步挑,撤步掃,退步點,換步戳的高妙招術,顯示出不凡的身手,江朔由衷讚歎道:「都說天下功夫出少林,今日得見果然不同凡響,這位智通大師功夫毫無花俏之處,每一棍都是直取要害,出招之狠認穴之準令人歎為觀止,若他棍上帶炁一點,只消一招,蕭大哥可就動彈不得了。」

江朔原意是誇讚智通,他以為智通是留了情面才未在棍上帶炁直接制住蕭大有,哪裡知道兵器帶炁而能傳至別人身上,進而封閉穴道需要何等高深的修為,智通雖是少林寺中棍僧的小頭目,卻也還沒有這樣的修為。

智通聽江朔說話前半段還頗覺受用,但江朔最後一句話卻觸怒了他,立單掌口宣佛號道:「阿彌陀佛,這位小檀越好大的口氣,貧僧倒要討教討教你這以棍傳遞內力的法門。」

江朔道:「啊……智通大師,我不是這意思。」

蕭大有方才被智通打的沒了脾氣,此刻卻是挑事不嫌事大了,佯作不知問道:「少主,你是不會透過武器傳炁,還是不會透過木棍傳炁?」

江朔道:「我從未使過棍棒……」

蕭大有忙截住他的話頭道:「哦,是了,我就說曾見過少主劍上運炁,怎地今天說不會吶。」

其實他何曾見過江朔劍上帶炁,只是他知道江朔武功極高,又聽他這樣說,料想他必然做的到,才故意以言語挑唆。

盧玉鉉一扯他衣袖,輕聲呵斥道:「簫大有!你怎能讓少主替你出頭?」

蕭大有貌似忠厚,肚子裡鬼主意還挺多,見盧玉鉉戳穿了他的計策,小聲嘀咕道:「怕什麼,要我說少主的功夫比這禿驢可強的多啦。」

江朔不知道如何介面,智通卻已經氣的跳腳了,他是少林北宗弟子,北宗講究「甚深般若、一行三昧、唸佛者誰」的苦修之法,所練武功都是循序漸進,無非是根器好的漸的快一些,根器差的漸的慢一些,如江朔這樣的少年,還在山腳下砍柴挑水呢,如何能有什麼高深的修為?因此他認定江朔是吹大氣,惱怒道:「小檀越小小年紀已練成如此神功,貧僧倒要討教一二。」

說著雙手交握,將長棍向著江朔一指,如此一來,江朔難再退讓,只能上前接招。

江朔往前一步,仍是垂手而立,江朔年幼,按武林規矩,就算智通不讓他個三招五招,也該由江朔先攻,然而智通見他連個架子都不拉,顯然根本不準備先出手,輕視自己太甚,不禁更加火往上撞,道:「嘿嘿,什麼少主,果然好大的架子,那便由貧僧先討教高招了。」說著挺棍便戳。

尋常武師使棍,都要先舞個棍花,然而這樣一虛招毫無用處,反而讓對方有了準備,智通在齊眉棍上下來二十年的苦功,這一招看似平平無奇,實際非同小可,江朔忍不住讚了一聲:「好。」

常言道「慢刀急棍撒手鐧」,棍子不像刀搶,無鋒無刃,只有搗劈的速度夠快才有威力,方才智通看出蕭大有功夫不如自己,並未用棍法中的搗、劈招術,只是以攪、掃、點、戳便輕鬆鬥敗了蕭大有,而此刻他心頭怒起,一出手就使了殺招,上步一挑,只等江朔側身避讓,便躍步上前,追著江朔身子平掄過來。

這一棍智通使了十成十的勁力,不料卻見江朔不閃不避,眼看要打中江朔腰肋之際,智通心中一驚,後悔不迭——原來這少年功夫只是稀鬆平常,佛門弟子以慈悲為懷,我怎能因一時氣憤就把這少年打死?然而此時再想收招已是不及,智通不禁一閉眼唸了聲:「阿彌陀佛。」

然而他手中長棍似乎突然撞入一團棉絮之中,全無著力之處,睜眼一看,長棍的另一頭竟然捏在江朔手中,他大驚之下下意識的用力回奪,這次長棍卻如銅澆鐵鑄,焊死在江朔手中一般,哪裡動得了分毫?